屋裡,頹喪惶恐的尚平正坐在椅子上發抖,看着書案上的東西一言不發。
他該怎麼辦?
不對,是他們想要他怎麼辦?
尚平僵硬的腦子終于開始動起來,對方将東西交給他,肯定不是給他銷毀的。
威脅他?
可人消失了,隻留下了一句話,再想到那唯一的一句話還是時間限定,尚平再不甘願也不得不朝最壞的那個結果想去。
對方不是要威脅他,不然親自上門是最好的,再不濟也不會消失不見。
甚至對方的目标都不是他,不然不會把這東西送給他。
尚平心中一時又悔又恨,那人顯然是針對的趙家,他是被趙捷兄弟引誘的,這次他本不想做的,是他們一再要求和勸說他才答應的。
明明說了會萬無一失,卻連早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
尚平縮在書房這一片小天地裡,門外的長平卻擔憂不已,忍不住敲門道:“老爺,您要不要用午飯?”
尚平是中午休衙回來休息的,連午飯都沒吃呢。
通常他會先用午飯,然後靠在榻上閉目養神一陣,然後再去上衙。
這一聲打破了尚平粉飾太平的想法,他擡起頭來看了外面的太陽一眼,艱澀的道:“送飯上來吧。”
他抖着手去裝那些被他倒出來的證據,眼睛通紅得要腫起來,他沒得選擇了。
尚平雖蠢,書卻沒少讀,從第一次跟趙捷合作走私開始便查過這方面的律法,知道自己和家人會有什麼下場。
隻是走私茶葉,綢緞和瓷器,他最多流放,若能拿出些錢來贖罪,說不定罷官就可。
可這次他被趙勝蠱惑,出手的貨物中還有鐵和糧食,這兩樣是戰備,可以是走私,也可以是通敵,但哪怕是定的前者的罪名,也會牽連到家人的。
為了調查是否有通敵之嫌,全家都要被拉到監獄裡的,其他人還罷,老太太年紀大了,肯定受不了,還有明傑,他剛出仕,若是被他牽連進去,隻怕以後仕途就毀了。
明傑若是沒了前途,尚家就算倒了,他以後怎麼去見列祖列宗?
尚平将東西鎖進櫃子裡,麻木的等着長平給他上飯菜,如今隻有一個辦法能破解。
就是如遞證據給他的人的願,由他親自去自首,告發,才可免了老太太和明傑的牢獄之苦。
長平見老爺端着飯,眼淚卻一顆顆的往下掉,他吓得心一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問,“老爺,您到底是怎麼了?”
尚平扯了扯嘴角問:“二爺還沒信回來?”
“沒有,”長平忐忑道:“是二爺出了什麼事嗎?”
尚平搖頭,握緊了筷子道:“去封信,叮囑他注意安全,既然跟在四皇子身邊,那就要聽四皇子的話,以後為國盡忠。”
長平震驚的看着老爺,老爺這樣兒,怎麼有些像是交代後事?
可,可這是為什麼呀,明明今兒一早人還好好的呀。
長平的目光忍不住飄向書案的抽屜……
尚平卻食不下咽,放下碗筷道:“你和長安留在家裡,舅老爺那兒要是來人,你就說我出城訪友去了,可能過段時間才回來。”
長平忐忑不安的問,“那老爺是要去哪兒?”
尚平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有些事要去做,你就不要管了,和長安守好家。”
說到這裡,他擡頭看向他,緊盯着他道:“記住,不論來的是誰,都要說我是出門訪友去了,尤其是舅老爺那邊的人,知道嗎?”
尚平就起身道:“走吧,去備馬,我該去衙門了。”
長平立即道:“老爺多少吃一些吧,不然胃要受不住的。”
尚平低頭看了一眼桌案上還算豐盛的飯菜,搖了搖頭道:“算了,沒有胃口。”
他打開了抽屜,拿出了袋子,又打發掉長平,讓他去備馬,這才轉身去書架間找了個盒子,将裡面的東西拿出來塞到了袋子裡。
跟趙捷兄弟合作,他也并不是毫無準備的。
他相信,趙捷也一樣,這本來是互相間的把柄,是防止對方出爾反爾的,卻沒想到最後卻是用來做這個用途。
尚平拿了東西便打馬往皇城裡去,六部衙門都在皇城裡,到了工部大門的門口,尚平頓了頓,看了一眼工部便又繼續打馬前行。
過了吏部,又過了戶部,直接往宮門口去了。
尚平平生第四次遞牌子求見皇帝,第一次是他大哥與人鬥毆死時,他遞牌子求皇帝為尚家做主;第二次是尚家的爵位遲遲不下,他遞牌子求見皇帝;第三次則是他承爵後遞牌子進宮謝恩。
之後他再未向宮裡遞過牌子,以他工部員外郎的身份自然見不到皇帝的,所以他是以尚家子爵的身份求見的。
因為少見,不僅皇帝驚奇,接了牌子的人也驚奇,但見他恭順的立在一旁等召見,便不敢怠慢,連忙往裡遞話。
一般來說,不是十萬火急的事,要求見陛下都得至少提前一天遞牌子,像這種當天遞牌子就要當天見的,要麼身份非常高,要麼事情非常緊急。
而尚平在這方面的信譽還算不錯,當值的官員往前翻了翻記錄,便往裡彙報了。
皇帝不認識工部員外郎尚平,卻認得蘇州尚氏的尚平,知道他是他的子爵,想了想,正好剛午睡完,精神還不夠集中,可以聽聽他想說啥。
于是尚平就被放進去了。
尚平沒想到會這麼快,他還想着能落匙前進宮就算不錯了。
現在早了他不覺得開心,反而覺得脖子上的閘刀更下了一步,他戰戰兢兢的往裡走,一到勤政殿便跪着動彈不得了――吓的!
皇帝見他趴在地上半響不說話,便好奇的道:“尚愛卿,朕不是讓你起來了嗎?”
這又不是明清時候,臣子得站着或跪着回皇帝的話,現在君臣之間的地位沒拉得那麼高,多數時候臣給陛下行揖禮,你要樂意跪也行,可以說你崇尚周禮嘛。
但一般陛下也會很禮遇臣子,多半會賜坐,大家坐着讨論政事,也有可能會站着,但跪着回話的時候還真少。
此時尚平就趴在地上不敢起來,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戰戰兢兢的從懷裡掏出那個紙袋,舉過頭頂道:“陛下,臣來自首,求陛下恕罪。”
“自首?”皇帝見他吓成這樣,便不由笑問,“尚愛卿這是犯了什麼事了?”
微微一示意,讓劉公公去把東西拿起來。
知道此時梁帝還想着是不是尚平闖了什麼禍來求他寬恕的,這樣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梁帝脾氣好是出了名的,底下的臣子有貪污的,機靈的會趁着大理寺查上門時主動投案自首,隻要能把貪的錢還上,再罰一些錢,皇帝多半會免了他的刑罰,多半是罷官了事。
一般不涉及人命,又沒有嚴酷行政,梁帝都是能忍就忍。
所以他以為尚平也是這種情況。
可把紙袋一打開他就知道自己想的少了。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沉,劉公公悄悄地往後退了一小步,低下頭去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趴在地上的尚平感受到了這種撲面而來的威壓,身子不由瑟瑟發抖起來。
梁帝眼睛冒火,一擡起眼睛就看見他這樣,不由氣得把手上的東西直接摔他身上,罵道:“你好大的膽子,這時怎麼就知道怕了?你跟外敵勾結時怎麼不知道怕?”
“陛下容禀,臣并不知道趙家會與外敵勾結啊,”尚平趴在地上道:“臣一開始隻以為是普通的生意,待後來知道是跟遼人合作時已經晚了。”
尚平痛哭流涕道:“臣糊塗,在知情後沒能懸崖勒馬,反而跟着趙捷兄弟繼續走私,不過是抱着僥幸心理,覺得朝廷不會查到,可誰知前不久趙勝說那邊又催着要貨,從臣這裡拿了一筆錢。”
“臣一開始并未在意,以為還是交易的綢緞,茶葉和瓷器等物,可前不久才知道是鐵和糧食,”尚平将事情推得一幹二淨,哭道:“臣再無知也知道這兩樣東西是萬萬不能出關的,這才覺得不對勁,仔細查詢之下才發現他們所謂的遼商也有問題,臣這才惶恐。”
尚平抖着身子擡起頭來,鼻涕眼淚流了一臉道:“陛下,臣再糊塗也不至于做通敵賣國之事啊,因此得了消息後思慮再三,還是決定來投案自首,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臣再也不敢了。”
梁帝心中卻好似燒了一團火似的,你們合作了這麼多年,現在才發現合作的遼商有問題,這是當他是傻子糊弄嗎?
可現在不是問罪他的時候,他又想起了江陵的那封八百裡加急,原來趙捷還真的通敵叛國了。
此時江陵局勢未定,消息絕對不能外洩,現在那邊不僅有楚國的大批軍隊,他兒子還在那裡呢。
要是逼急了趙捷,他挾持了老四怎麼辦,他四個兒子中,現在能用的也就老四了。
他可不想,他這邊才想立太子,那邊便又毀了一個,想到已經被毀的老二,皇帝痛心疾首的點着尚平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