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尚書起身踏出一步,躬身道:“陛下,您所賜之田怎會有貧瘠之地?林郡主既用爵田來放牧,又用來修果園,桑園,還拿來修建作坊,這豈不是說陛下所賜的爵田皆是貧瘠之地嗎?”
陳尚書大義凜然,“莫非林郡主對皇帝所賜之田有意見?”
皇帝忍不住一笑,輕咳了一聲看向劉公公,“這次林郡主除了辯折,還附上了一封信,說她已經将衆卿家會提的問題設想了一遍,上面附有她的答案,陳卿家問的這個問題當中正好有。”
劉公公立即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輕咳了一聲道:“林郡主說,若有人問陛下所賜之田皆為良田,她将爵田用作他用是否是對陛下不滿,她便答,”
劉公公擡頭同情的看了陳尚書一眼,道:“請求陛下拿出與他家同面積的地換下他家所有的地,若陛下忙,郡主可願代勞選地,反正陛下的田都是良田,他家的田地還有貧富之分,陛下的卻是沒有的。”
衆人聞言忍不住低笑,工部尚書更是出列笑道:“陛下,臣覺得此法甚好,陳尚書估計心中歡喜不已吧。”
衆臣哄笑。
“好了,”皇帝擡手壓下笑聲道:“清婉郡主年幼,所以說話孩子氣,你們也是孩子嗎?”
這樣胡攪蠻纏的話也就林清婉能說,大臣們能說嗎?
那朝堂成了什麼樣了?
雖然是無賴了些,但奇異的有效,大家都明白林清婉的意思,你要是硬說皇帝賜的爵田都是良田,誣賴她良田他用,那她就把你家裡的地全換成皇帝賜的田。
陛下手裡那些田除了皇莊還有人耕種外,其他不都是荒在那裡的嗎?
天下莫非王土,隻要是還無主的地皇帝都能賜給人,林清婉要是全給選了沙石地或山地,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當然,他們都知道皇帝不會随着林清婉胡鬧的,可心裡還是忍不住一堵,工部尚書和吏部尚書這一邊的人更是虎視眈眈,大有給他們家換地的意思。
有言官不服氣的叫道:“林郡主還與民争利了呢,如此大量抛售紙張且壓價,不知有多少匠人失業,錢财都聚到了她手中,陛下,為天下百姓,您不能不管啊。”
劉公公翻了翻手中的紙,又輕咳一聲,輕聲道:“這位大人,林郡主也羅列了這個問題,郡主回答說,朝廷隻規定為官者不得從商,卻從未規定過公主和郡主也不能從商的。你們在朝為官的尚且讓妻子及家中奴仆經營店鋪産業,她一個寡婦帶着個侄女,家産大半被兄長捐公,難道還不許她自立自強,給自己和侄女掙些立身之本?”
衆官默然,這才想起林江把林家的産業都捐了。
任尚書眼含熱淚,出列跪到:“陛下,林郡主隻不過不想暴利銷售,并無與民争利之意。林家世代忠烈,不能讓他們寒了心啊。”
“陛下,功臣有功自然該賞,但有錯也該罰,林家有功已然賞過,您不能隻賞不罰啊,林郡主故意壓低紙價,造成紙業混亂,這也是實情啊。”
“好啊,如今你們總算是肯說實話了吧,什麼良田他用全都是借口,說到底你們還是眼紅人家手裡的配方。”
“任尚書慎言,我等家中又無紙坊書局,眼紅她的配方幹什麼?”
馬尚書也不再沉默,冷聲道:“那就要問問你那好老師了。”
對方臉色頓時漲得通紅,氣得就要撸起袖子來吵,皇帝生怕他們又在他面前上演一場群架,忍不住拍了拍桌子道:“好了,一件小事你們吵了快兩個月還沒結果,是不是真要朕把林郡主宣進京來才好?”
皇帝怒道:“林郡主給朕說過草紙的造價,連銷售的成本在内,一刀也不過五文而已,正定價二十文以上,那豈不是在做黑心生意?”
皇帝目光沉沉的盯着他們問,“市面上的紙張定價是否合理還不一定呢,怎麼就咬定了是林郡主特意壓低紙價?”
下面有幾位大臣口中苦澀,他們家裡便有紙坊,林清婉的草紙一出來他們也懷疑是下人或工匠們糊弄,私底下貪墨錢财,特意虛擡了紙價。
可真的到紙坊去,看過他們造紙的過程後才知成本與他們報上來的出入并不大,他們一刀的成本相當于林清婉一刀的售價了。
當然,他們把八文錢的東西賣二十多文是黑了點,但他們給各書局的進價可隻有十二文,市面上那個紙價是多年以來約定成俗的。
紙張又不是糧食,沒必要起伏,既然先人們都沒改價,那他們為什麼要改?
反正讀書的人都要買紙,不管貴或便宜,你要寫字讀書就得買,又不是糧食,還與性命相關。
皇帝不知他們心中所想,不然肯定一玉玺砸死他們,正因為紙價高,書本也高,讀書的成本更高,他所能用的有才之人才那麼少。
這一次雙方依然沒有争出勝負來,但焦點已經從林清婉良田他用變成了她是否與民争利,破壞市場穩定。
可惜大家也沒吵多久,因為他們忙啊,明經考試的時間到了,雖然取用的人才大多進入官學讀書或到地位做吏,但也是國家取材大事。
所以大家很關注。
而且,如英郡主終于打下了南漢的皇城,捷報一路入京,蘇章還活捉了呂靖,不日就要派兵押送戰俘回京,你說他們驚不驚喜,忙不忙?
所以即便林家已經把草紙賣到了京城,賣到了他們的眼皮子底下,使他們恨得牙根癢癢,此時也不好動作,更沒空動作。
各個部門都忙啊。
林清婉得知捷報時開心的大笑了三聲,感歎道:“南征軍正乃我福軍啊。”
要不是有南征軍,她肯定應對得沒這麼輕松。
林清婉笑哈哈的對林佑道:“明日明經科就考完了,後天你就在文園開個文會吧,将草紙的配方公布出去。”
“族中子弟那邊可要知會一聲?”
“已經和他們說過了,他們心中有數,由他們自主決定吧。”林清婉隻是将自己的決定告訴他們,讓他們不至于因消息滞後而對市場估計不足虧本,至于要怎麼做就看他們自己的了。
不過有膽來跟她借錢出去闖蕩的人應該都不會太笨,笨些也沒什麼,多吃兩回虧就學聰明了。
“姑姑要親自去嗎?”
林清婉笑着搖頭,“我就不去了,你們都是學子,彼此更好說話。”
她點了點桌上的草紙,意味深長的道:“這草紙的配方可不能隻給會識字的人看。”
林家别院特意收拾出一塊空地出來,架出了十幾口大缸,派了人城裡城外的宣揚,“林家姑奶奶讓工匠在西郊傳授制紙方法了,有意學藝的趕緊去學了。”
衆人大驚,紛紛拉住喊話的人,“你說的可是真的,别是诓我們的吧?”
“怎麼诓你們了,不信你們去西郊看,連缸都擡出來了。”
“林家書局的草紙那麼掙錢,林姑奶奶為什麼要教我們,教會了徒弟不是要餓死師父?”
“你們還不知道吧,有人眼紅林姑奶奶掙得多,在皇帝老爺子面前上眼藥呢,說姑奶奶她惡意壓低紙價,與民争利啥的,反正就是逼着林姑奶奶提高紙價。
但林姑奶奶憐惜寒門學子讀書不易,抵死不擡價,這不,有人彈劾郡主,說她良田他用什麼的,鬧大了可能還會抄家呢,她幹脆就把配方公布了。”
“但咱普通老百姓又不識字,這等好事總不能光給識字的人占了吧,林家出了名的好心,這次便特意抽出了幾個工匠在西郊那裡授藝,誰想去學,去那裡排隊就行。
林家傳出話來了,他們世代住在蘇州,多依仗父老鄉親們幫扶,所以這次授藝全程免費。”
大家聽了半信半疑,那個敲鑼打鼓的人就跺腳道:“哎呀,西郊離這又不遠,你們要是怕我蒙人,親自去看一眼不就成了?”
當下就有機靈的悄悄離開,沖西郊跑去。
但大多數的人隻當對方在講笑話,并不動身。
一門手藝有多重要?他們要送孩子去學藝,不僅要交錢,還得把孩子給人白使喚好幾年,若遇到一個好師傅,年紀大了說不定能學成手藝。
遇着不好的,被又打又罵幾年後也就學了些皮毛。
上次林姑奶奶不捏着豆腐的方子就已經很讓人驚訝了,這次怎麼可能還白給人學制紙?
而且學做豆腐時,凡是過去學的都給林家做工代償了,這紙可比豆腐貴多了,怎麼可能免費?
所以大多數人沒動彈,隻是聚在一起說話,“真有人告林姑奶奶?”
“應該是真的,我就見過好幾次驿站的人跑去林家别院,估計就是送狀紙的。”
“哎呦,誰那麼狠的心,人家姑侄兩個讨生活本來就不易,這是不給人活路啊。”
“還不是那些有權有勢的貪官,你沒聽剛才那位小哥說嗎,林姑奶奶為什麼被告,還不是因為她賣的紙太便宜,這是要逼着她把紙價提高呢。”
也有人暗地裡道:“大哥,我們去西郊看看吧,就算不是也沒什麼,要是……”
要是,那可真是天上掉餡餅了。
這話一出,不少人都心動起來,紛紛結伴往西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