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醒過來的時候林府内院已經一片鎬素,隻等她一咽氣就換下大門外的紅布。
見她睜開眼睛,衆人還以為是回光返照,謝夫人揪着帕子坐在床邊,見她雙眼迷茫的看着她,不由失聲痛哭起來。
林江剛送走婉姐兒,從鬼差那裡得到了保證,對婉姐兒的逝世反倒不那麼傷心了。
他從桌邊起身走到床邊,低頭正對上林清婉的目光,倆人默然不語,但紛亂的心漸漸甯靜下來。
此事他們已經籌劃了好幾日,也早做好了心理準備,雖依然有些不适,但還能端得住,沒有露出異色認人看見。
“嬷嬷,去請徐大夫來,我看婉姐兒的臉色似乎好了些。”林江低聲道。
林嬷嬷覺得這是老爺自我安慰,但她依然躬身退下去請徐大夫。
徐大夫已經來回看過兩次,一再确定林清婉活不了多久,這才剛坐下,一盞茶還沒喝完又被請去。
他雖無奈,卻還是放下茶杯跟着林嬷嬷去内室。
謝夫人立即給他讓位,徐大夫輕輕地搭在林清婉的脈上,本來正半眯的眼睛微微瞪大,他低頭仔細打量了一下林清婉的臉色,見依然是蒼白中泛青,但那青色卻有消散之勢。
他不由“嘶”了一聲,換了另一隻手給林清婉把脈。
瀕死之人又給活了的事并不少見,有的人都沒了呼吸脈搏,放進棺材裡都能活過來,又蹦跶好幾年才死的都有。
但俱不是他親眼所見,都是從醫書或别人的口中知道的。而現在,他眼前似乎就擺了一例?
林清婉剛送回那會兒他給把過脈,脈搏微弱,已然撐不了,所以他才會讓準備後事。
剛才老爺突然開門讓他進去把脈,當時林清婉是昏睡的,還有脈搏,卻幾不可聞,要不是他聽脈還算不錯,都不能确定林清婉是活的。
但這前後不到兩刻鐘的功夫,林清婉不僅醒了,竟然脈搏都開始慢慢變強。
這不是回光返照,回光返照應該是今日小姐出嫁的那會兒,那時她眼睛發亮,雙頰嫣紅,精神勃勃,那才是回光返照的樣子啊。
徐大夫将疑惑壓下,起身對林江拱手道:“老爺,再多請幾位名醫來看看吧,小姐,小姐似乎好轉了。”
此話一出,屋中的人除了林江盡皆眼睛一亮,謝夫人也緊張的伸手握住了林清婉的。
林清婉怔怔的看着她被握住的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擡頭對謝夫人微微一笑。
謝夫人忍不住寬慰道:“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你把二郎的死攬在自己身上,可那怎麼會是你的錯?”
謝夫人哭道:“沒有你,二郎總也要回揚州的,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們要害他,不在揚州,總還能在别的地方。你不該恨自己,你該恨的是害了二郎的人,你要是這麼死了,二郎心裡該多傷心哪?”
一旁的楊嬷嬷聞言立即道:“是啊少奶奶,您要是為二少爺好,更該活着,别忘了夫人還在呢,您得為二少爺盡孝啊。”
林江聞言扭頭看了楊嬷嬷一眼,這話是說給謝夫人聽的吧?
話的确是說給謝夫人聽的,自從二少爺死後,夫人一直渾渾噩噩,心如槁木,活着跟死了也沒多大區别。
還是這幾日為了少爺的婚事才精神了些,現在見夫人都會安慰少奶奶了,楊嬷嬷自然不願意錯過這個機會,逮着空隙就反過來勸她。
她讓婉姐兒活着,那她也得活着呀!
婉姐兒死了二少爺傷心,難道做母親的死了,二少爺就不傷心了嗎?哪怕是為了照顧二少爺的心愛之人,夫人也得活着呀。
有時候,牽挂反而是能讓人活下去的最直接理由。
林清婉那麼想活着不就是因為她祖父嗎?
異世有她祖父牽着,她就不會想死,她會拼盡全力的護佑玉濱,完成任務後回去。
林清婉看着哭得傷心的謝夫人,艱難的擡手放在她的手上,虛虛的握住。
謝夫人壓抑多日的情緒就一下爆發出來,她抱住林清婉像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但不論是林江還是楊嬷嬷都松了一口氣,哭出來就好了。
等謝夫人哭累了下去休息,天色已經暗了。
林江坐在床邊低頭看了林清婉一眼,起身道:“你先休息,有事我們明日再說。”
林清婉卻睡不着,她啞着聲音道:“林大人,你要是不累,我們就再商議一些事吧。”
林江扭頭看了看,見立春和立夏沒注意這邊,就壓低了聲音道:“你該叫我哥哥的。”
林清婉眨眨眼,這才想起她已經不是魂體狀态的林清婉,而是林江的妹妹,林家的大小姐林清婉。
“大哥,”林清婉從善如流的叫了一聲,低聲道:“我想給她設個牌位,哪怕無字也好,逢年過節總要給她燒些東西。”
婉姐兒的死隻有她和林江知道,如果連他們都不給她燒東西,這世上還有誰會記得她呢?
林江心口微痛,點了點頭。見林清婉還挺精神,他便回頭讓立春和立夏退下。
“這件事我來辦,林家的祠堂除了打掃的忠伯外隻有我能進,以後你和玉濱自然也能進去,倒不用怕别人生疑。”林江頓了頓道:“立春和立夏對婉姐兒太熟,雖然你跟着婉姐兒學了幾日,但總有不同,我會找借口把她們調開,重新給你配兩個丫頭。”
林清婉颔首,表示沒問題。
“林嬷嬷是後院的總管事,她曾是我母親的大丫頭,後來做了我乳母,林家的事她大多都知道,而且家中的人情往來也多是她負責,我會把她調到你身邊,有不懂之處你隻管找她。”
“她不會懷疑我嗎?”
林江搖頭,“你遭此大劫,性格變些也在情理之中,婉姐兒以前的生活起居都是立春她們管着的。更何況,”林江意味深長的道:“她就是懷疑也不會對你不利的,林嬷嬷完全可以信任。”
林清婉明白過來,将林嬷嬷定位為她的幫手。
“這些事過後都能談,你首要之務是養好身體,我的時間不多了……”林江低低地道。
林清婉必須在他死前養好身體,并能支撐起林家,不然以後她和玉濱還是會被人欺負。
林清婉點頭,躺下乖乖的睡覺。
這是一具病弱卻年輕的身體,即使婉姐兒與她長得很像,林清婉一時也有些不适應。
但她的身體撐不了多久,很快意識就昏沉起來,慢慢的睡了過去。
待她睡飽醒來時,外面已經天光大亮,她一睜開眼睛就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
林玉濱羞澀的對小姑一笑,轉頭道:“立春姐姐,小姑醒了,快端水來。”
林清婉看着将來要與她相依為命的小姑娘,撐着身子要起身。
林玉濱連忙上前扶她,一臉擔憂,“小姑,你要什麼我給你拿。”
林清婉扶着她的手起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陽,“幾時了?”
“将近午時了,您先洗漱,廚上熱着燕窩粥呢,一會兒我們先吃東西再用藥。”
林清婉笑,“大姐兒都會照顧人了。”
林玉濱紅着臉低頭,小聲道:“爹爹說小姑身體不好,讓我好好照顧您,以後小姑得聽我的話。”
“好,”林清婉輕聲道:“以後我聽你的,好好吃飯,好好吃藥,那大姐兒也得聽話,好好吃飯,保重身體。”
林玉濱的身體比她還弱呢,自從會吃飯起就要吃藥,這也是林江一直不放心林玉濱的重要原因之一。
換了一個靈魂,加上有白翁的法力護持,又有林江交易給地府的功德,她好得很快,當天就能吃一碗燕窩粥,到得下午她已經能撐着床柱下地了。
當然,沒人敢讓她走路,但她這樣的恢複速度依然讓衆人側目,尤其是徐大夫,他恨不得就住在春晖院裡不走了,好能時刻盯着林清婉的脈象。
謝夫人在确定林清婉脫離危險,不會死後便回了謝家,她兒子的喪禮還沒辦完呢。
之前準備好的墓地已經不能用,得在祖墳裡重新找一塊兒。在走前,林清婉特意找了她說話,表示她百年後要跟謝逸鳴合葬。
這意味着墓室的構造也要重新設計,至少得給她留個位置。
謝夫人在林清婉提時就想到了一塊兒好墓地,此時就是回去争取的,所以她隻給林清婉送來些藥材就全副身心投入到墓地的建造上去了。
随着謝夫人回府,謝家又爆發了一次争鬥,因為這次謝夫人看中的是謝延前兩年給自己選好的墓地。
謝延是長房嫡子,選的墓地請了風水先生看過,那可是一塊兒好地方,而且地兒還夠大。
從來隻有子讓父,哪有父讓子的道理?
要是其他東西,他讓也就讓了,畢竟二郎是他最愛的一個兒子,他也很心疼他的,可墓地不一樣。
這塊墓地他可是找了許久才找到,且跟好幾個叔伯打過招呼給定下的。
祖墳的地兒就那麼大,出了那兩座山就是邊沿地帶了,要想找到好墓地可是很難的。
身後事有時比身前事還要重要,謝延怎麼舍得?
但對着一臉“你是慈父,你肯定會心疼我們兒子”的楊氏,他隻能憋屈的說不出話來。
最後隻能授意其他人反對,但楊氏要是能輕易屈服她就不是楊氏了。
她緊咬着謝逸陽不說,還給都城的楊儀寫信,楊儀便直接去找謝延的父親謝宏。
謝逸鳴的死讓謝家有愧于楊家,且楊家還拿住了些把柄,要保住謝逸陽就不能惹惱了楊氏。
又愧又心虛之下,謝宏見親家找上門來便想也不想就就給兒子寫信,讓他把墓地讓出來給二郎。
他身強力壯的,有的是時間慢慢選墓地,此時先緊着他兒子。
墓地拿到手,但也快到謝二郎出殡的時候了,想要趕在出殡時下葬是不可能了,所以謝氏便決定先停棺在寺廟裡,等足了九九八十一天再下葬。
到時候墓室也修建好了。
謝家鬧得雞飛狗跳之時,林家裡一片甯靜,林江和謝家交涉,很快就辦好了林清婉歸宗的文書。
歸宗女同在室女,卻又比在室女多一個自由——婚姻自主!她要再嫁,不論是謝家還是林家都插不上手。
而隻要林清婉在林家,她就是玉濱皿緣最近的長輩,玉濱的婚事就必須得過她的手,不論是林氏,還是玉濱的外家尚氏都沒有權利越過林清婉給林玉濱定親。
等林江做完這一切,他終于能松了半口氣。
而此時,窺天鏡中推演出來的另一重大事件也發生了——大梁和大楚再次爆發大規模戰争,邊關急需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