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下盧真上交的那份賬冊,歎息問,“浩宇的身體如何了?”
“石太醫說已是回天無力,隻能用藥吊着,讓他走得舒服些。”
皇帝便不由有些傷感,“他比朕還要年輕許多,何至于此呀。”
盧真低下頭,“石太醫說他的底子本就不太好,這些年又勞累過度不知保養,所以才……”
皇帝更愧疚了,想了想問,“其妹與其女可安排好了?”
“臣讓禮部的歐大人去蘇州宣旨,順便将郡主和縣主的爵田丈量好,再囑咐蘇州刺史多關照一下郡主和縣主。想必她們日後回鄉也有依靠。”
皇帝滿意的颔首,“這就好,她們姑侄弱質女流,可不能讓人欺負了去。”
皇帝想了想道:“朕送她們一些黃折,到時可直達天聽,若是被人欺負了也有說話的路,免得寒了功臣的心。”
“陛下仁心。”
皇帝揮揮手,正要讓他下去,突然想起近日朝中争得火熱的江南觀察使,不由問道:“元一,趙捷是你的副手,你覺得其人如何?”
盧真低頭想了想道:“趙捷能力傑出,在領兵上很有天賦,至于處理民政的能力如何,臣卻不知了。”
皇帝微笑,“看來你已知道了,如今朝中鬧哄哄的,本來朝中舉薦的江南觀察使的人選共有五人,除了孫槐和劉沛是林江提的,其餘二人都是朝中其他大臣提議。但到現在,劉沛升了揚州刺史,朕也不打算再讓觀察使兼任刺史,所以就隻剩下四人相争。可到現在,朝中盡聞孫槐與趙捷的名字了。”
盧真就笑道:“孫槐原先是蘇州駐軍教頭,浩宇到了江南後才擢升他,十多年下來慢慢做到了浩宇的副手,對江南再熟悉不過;而趙捷出身江南,趙氏更是江南五大家族之一,僅次于尚家。論對江南的控制力,除林氏外便就是他趙氏了,所以另外二人跟他們相比自然差了一些。”
“他們不熟江南,去了那邊也辦不好事,還不如坐看他們二人相争,”盧真笑道:“舉薦他們的人也不是笨蛋,自然就偃旗息鼓了,所以陛下才會隻聞孫槐趙捷二人。”
皇帝眼神漸漸幽深,問道:“趙氏在江南的勢力很大?”
盧真愣了一下才低頭道:“臣,臣也隻是道聽途說。”
“說來與朕聽聽,都聽說了些什麼?”
“臣隻是聽說趙捷之弟在揚州替其兄走動,已争得江南各族的支持。臣想,便是我盧氏都很難串聯起這麼多家族,而趙氏能辦到,可見其家族在江南的影響力。”
皇帝面無表情的聽着,半響才讓盧真退下。
孫槐和趙捷,他的确更屬意趙捷,畢竟孫槐是林江的心腹,林江的那些人脈資源隻怕會被他繼承。
他願意把江南交給林江,一是因為皇室對林氏有愧,二是林氏在江南本就威望甚重,三則是林江的忠君之心,他信得過林江。
可換了另一個人就不行了,林江的那些人脈資源交給孫槐誰知是福是禍?
更何況他早想讓江南軍政分離,所以才直接擢升劉沛為揚州刺史,斷了江南觀察使再兼任地方官的路。
到時候再提用趙捷,限制其對民政、财政的幹預,隻讓其領軍權,隻要江南的軍政分離成功就能應用到其他道州。
可貌似他想得太好了。
趙氏如果在江南真有盧真說的那樣的影響力,隻怕江南的軍政不但不能分離,反而還會被他一手掌握。
林江性格溫和,又忠君愛國,所以他的政令在江南可謂通達,可換了趙捷就不一樣了。
對方是武将,他可不覺得一個上陣殺敵的将軍能有多溫和。
比如盧真,别看他是世家出身,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其實脾氣也爆得很,控制欲還強,至少皇帝派去靈州的人就很難在他手底下掌權。
也正因為除了林颍上交的東北軍外,皇帝對其他軍隊的控制力都很弱,所以他才計劃着削弱觀察使,節度使的權利,使軍政分離。
而江南因為是林江坐鎮,對朝廷的歸屬度一向高,所以他才計劃着從江南開始。
皇帝歎了一口氣,讓人去把跟着盧真去揚州的幾位禁軍叫來,那幾人都是他的心腹,江南情況如何還是得問問他們。
這幾個禁軍身份都很普通,所以并未被長官們關照過,他們到了江南除了當值外時間都是自由的,所以他們可是收集了不少的信息。
因為趙勝在他們臨走前就搞串聯了,動靜還挺大,幾人都不用主動打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過他們沒有先說趙氏的事,重點還是放在林氏上,畢竟他們去前皇帝便交代他們多收集一些關于林家的消息。
“除了蘇州的那兩處莊子及名下的書局書鋪外,其餘産業的确都變賣光了,如今林家是林大人的妹妹清婉郡主當家,林氏的三位宗老也還留在林家,聽說林氏二房想要過繼一個兒子給林大人,但林大人沒要,因而鬧得有些難看。”
第二個禁軍補充道:“臣等打聽到似乎二房的人曾對縣主出手,因此惹怒了林大人,林大人這才動了散盡家财的念頭。”
皇帝蹙眉,暫且将趙氏的事放到了一邊,問道:“那林氏的宗老對此有何看法?”
“聽說競賣那天鬧了一場,之後倒沒聽說有什麼了。”
皇帝沉着臉點頭,問道:“當日競買産業的家族名單拿到了嗎?”
“是,”一個禁軍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冊子奉上,“這些在衙門都有備案,但臣不好去那裡查,隻能與人打聽,因此一些小産業就沒記錄上。”
皇帝打開冊子,一眼便看到列在第一行的“趙勝”。
皇帝輕聲問道,“趙勝?”
禁軍們立即解答,“他是趙氏嫡支的二爺,也是趙副都護的弟弟,如今趙家的庶務是他管着的。”
“他在揚州都幹了什麼?”
幾位禁軍精神一震,這也正是他們要說的最重要的事之一,因為趙勝動靜太大了,竟然敢在欽差還在的時候搞串聯,這是當他們是死的嗎?
禁軍們在給皇帝做彙報時,盧真正在會見幾位朋友,他決定了,明天讓朋友們一起舉薦趙捷當江南觀察使,我撸不掉你,我坑死你。
第二天早朝,滿朝文武皆喜氣洋洋的,畢竟國庫添了這麼多錢嘛。
煩惱了半晚上的皇帝看到喜氣洋洋的衆臣心情也不由好了些,江南觀察使的任免不過是暴露了一直存在的問題罷了,并沒有什麼值得憂愁的,反而國庫裡添了這麼多錢,情況在越來越好不是嗎?
所以皇帝心情變好,開始聽政。
隻是好心情也隻維系了一下下,林江病重,且眼見着時日無多,所以他的繼任是每一次朝會都會提及的事。
今天皇帝心情好,本不想提這個煩人的話題,隻是他還沒來得及張口,禮部尚書便已經開口提了這事。
陳尚書的理由也很充分,林江病重,總不能讓他一直勞累,他忠義,陛下也該體恤他才是,所以江南觀察使的人選還得盡早決定。
陳尚書的話音才落便有不少官員出列附和,并再度提名趙捷。
皇帝眯着眼看去,發現皆是出自江南一道的官員,或是與江南有關系的官員,他嘴角含着笑看着,不發一言。
底下的臣子見狀膽子愈大,紛紛出列站自己認同的人選。
除了孫槐還有幾票外,凡是出言的幾乎都支持了趙捷,剩下緘默不語的朝臣則事不關己的坐着。
皇帝臉上雖還帶着笑,但早已氣得呼吸都重了兩分,見朝中有大半的朝臣沒表态,似乎沒牽涉進去,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
江南道是大梁現今最重要的一個地區,結果他們竟然不作為,任由下面的人亂鬥,簡直豈有此理。
以為事不關己就可以高高挂起?那朕養你們何用?
皇帝這一刻對趙捷的厭惡達到了頂端,臉上的笑容落下,沉着臉道:“此事朕心中已有數,會與六部尚書商議,盡快定下人選接任浩宇,爾等都退下吧。”
說罷起身便退朝離開。
陳尚書微驚,不明白剛還微笑的皇帝怎麼說生氣就生氣了。
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卻對視一眼,皆有些開心。他們二人都是支持孫槐,除陳尚書表示支持趙捷外,其餘尚書都未表态過,算是中立,所以江南觀察使真要他們六人決斷,那孫槐勝出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至少比在朝會中決斷勝算要大。
陳尚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有些不好看。
當天六部尚書便去勤政殿和皇帝商議江南觀察使的人選,一直從上午談到了傍晚。
皇帝并沒有直接定下人選,但陳尚書走出宮門時臉色有些蒼白,甚至還踉跄了一下。
而戶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則是面上帶笑,一片輕松的相攜離開。
盯着宮門口的人瞬間心中了然,看來這一次是孫槐赢了。
的确是孫槐赢了,雖然皇帝最後沒當着他們的面做下決定,但了解皇帝的六人都知道他心裡其實已經定下了人選。
陳尚書沉着臉回到家,看到等在家中的幕僚,忍不住閉了閉眼,搖頭道:“趙捷太急了,反犯了忌諱。”
幕僚驚疑不定,“大人,今日朝上出列的人太多了,不像是趙捷能找到的人手。”
“你是說有人渾水摸魚,栽贓陷害?”陳尚書攏眉,半響才歎息道:“那必定是林江的手筆,可現在知道又有何用?陛下深信林江,而趙捷太過急功近利的形象也已形成。給趙捷去信,讓他有個心理準備,順便讓他弟弟在江南安靜些吧。”
陳尚書也是直到快要出宮時才知道趙勝在江南搞串聯,好死不死,當時盧真就帶了禁衛軍和禮戶兩部的官員在江南,那不是送上門去的把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