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盞接過契約,掃了一眼趴在地上的蘭娜後便離開。
聽到他的腳步聲漸離,蘭娜直接軟倒在地上,壓抑的哭起來。小十心中有些不忍,看向林清婉。
林清婉走到她跟前站定,平淡的道:“我已經努力過了,就看今晚溫迪罕會不會送人過來了。”
蘭娜擡起一臉的淚,膝行兩步上前,“郡主,您再和可汗說說,您是上賓,您說的話肯定管用的。”
“我的話管用是因為我手中有他想要的東西,”林清婉彎下身子道:“剛才給他的契約中我已經後退一步了,他不答應,我已努力過,他若答應,你又有什麼價值來抵償我為你付出的這些?”
蘭娜一愣,木呆呆的看着她,半響才道:“郡主想要我做什麼?”
林清婉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或許這一輩子我都不會有用到你的時候,可我希望你能記住今日的恩。”
蘭娜連連點頭,“我會記住的,我一定會感激郡主的,還有我的母親,嫂子和侄兒,他們也會由衷的感激郡主的。”
林清婉便偏頭看向易寒,易寒便高聲叫進來一個護衛,讓他帶她下去休息了。
溫迪罕收到這張契約時一驚,這上面的價格可不是他們今天定下的,于他要便宜些許。
溫迪罕忍不住挑眉問,“林郡主說了什麼?”
石盞本想瞞下蘭娜之事,可見可汗目光炯炯且确定的看着他,明顯是知道林清婉有話轉角,便忍不住看了契約一眼,難道那有什麼毛病?
猶豫了一下,石盞還是将蘭娜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最後憤慨道:“林清婉以為她是誰,她想要我大遼的奴隸一開口便要了?”
“給她!”溫迪罕冷冷地下令道。
“什麼?”石盞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瞪大眼睛問,“可汗,她隻是梁國的一個郡主,我們怕她什麼?”
“閉嘴,”溫迪罕揚了揚手中的契約道:“我不怕她,隻是她願意用錢買三個于我沒多大用處的奴隸,我為何不賣?”
将蘭娜給林清婉送去,一是惡心她,二則是讓蘭娜日日看着她的仇人,說不定能給林清婉添點麻煩呢?
以僅有的信息看,他覺得林清婉不會殺蘭娜,即便她是個威脅,她也不會随意處置蘭娜。
可他沒想到林清婉竟然會為了蘭娜付出這麼大的代價,許諾給他的糧食幾乎便宜了一成。
溫迪罕揮了揮手道:“趕緊把人找出來給她送去。”
說罷就要提筆簽名,想起了什麼又頓住問,“蘭娜的家人還活着吧?”
“活着是活着……”就是有點慘。
蘭娜的父兄是溫迪罕手下的兩員小武官,當時他急需一個人去林清婉身邊看着她,這個人不僅要是個女人,還得會說漢語,最好還要認識漢字。
蘭娜的祖母是漢人,所以她和她哥哥從小就跟着她祖母認字,日常的漢字完全沒問題。
而她父兄當時也想着立功後更進一步,所以就把蘭娜送去了。
草原上的兒女都會些拳腳功夫,加上蘭娜也機靈,外面守着的又都是遼兵,沒人覺得會有問題。
結果蘭娜還是沒看住人,讓林清婉跑了。
那天晚上易寒把人敲暈,梁軍進攻後遼兵四散奔逃,是蘭娜的父兄冒死進去找她,把她給拖走的。
但石盞怨恨蘭娜放走了林清婉,在後面的對戰中便故意把她父兄派到最危險的地方,幾次下來,父子倆便陸續戰死了。
然後石盞便以延誤戰機為由把他們家都抓了起來,直接丢在軍中為奴。
要不是蘭娜的父兄在軍營中還有些朋友,她和她母親嫂子一淪為奴就不會有好下場了。
可随着遼軍四散奔逃,打散後又重組,他們認識的人慢慢都離開了,一家子的日子這才難過起來。
還是溫迪罕決定要親自來和談時,她的日子才微微好過點,因為石盞要拎她去承受溫迪罕的主要怒火。
最後溫迪罕決定把她送給林清婉,軍中的人這才沒有欺負她,可她母親和嫂子侄兒就沒這個運氣了。
等石盞找到他們一家三人時,蘭娜五歲的侄兒已經就剩一口氣了,大冷的天,就穿着一件單衣躺在馬廄裡。
蘭娜的母親吉草和她嫂子女溪抱着孩子過來時皆是一臉麻木。
護衛摸了一下孩子的脈搏,驚了一下,不得不去找易寒。
易寒出帳看了他們一眼,微微蹙眉道:“進來吧,去把蘭娜找來,等等,先去把軍醫找來。”
護衛低聲道:“我摸着那孩子連脈搏都弱了,這邊的軍醫隻怕不成。”
這話雖低,但抱着孩子的吉草和女溪也聽到了,倆人身子搖搖欲墜,易寒蹙着眉頭道:“先去把人請來再說。”
林清婉卻在此時掀開了簾子,看到站在門口的兩個女人一愣,待看到他們懷裡的孩子時更是臉色一變,她快步上前摸了摸孩子的脖子,轉頭對護衛道:“再派個人回去找梁營找個大夫來,将孩子的症狀說一下,找個對症的大夫。”
護衛應下,連忙轉身而去。
林清婉側身道:“外面冷,快進去吧。”
吉草将孩子放在床上,孩子軟趴趴的,看着似乎要不行了,她連忙看向易寒,“我記得我們帶有救急的人參。”
“是有,”易寒連忙轉身去翻箱籠,翻出一個盒子來,也不用刀,直接用氣勁切了一片下來塞進孩子嘴裡。
小十已經趕忙将被子抱出來蓋他身上了,“他多半是冷的,要不要給他搓一搓身子?或用溫水慢慢擦洗也行,我以前也差點凍死過,哥哥就是這麼給我弄的。”
吉草也懂漢語,聽到這裡才回神,她搖了搖頭,眼淚嘩嘩的往下流,顫着手去解孩子的衣服,待看到上面的青紫,衆人臉色皆變。
“不是冷的,是被打的,他們打小駿,說他們沒有食物,沒有金銀都是我們家害的,當時小駿都暈死過去了,”吉草抹着眼淚道:“大家都以為他要死了,所以就剝了他的衣服,是女溪偷偷把他搬到了馬廄裡,不然現在他已經叫狼給吃了。”
林清婉臉色鐵青。
可她不懂醫術,完全沒辦法。
蘭娜很快趕來,看到侄子變成這樣,忍不住給林清婉跪下,“求郡主救救他,求您救救他。”
林清婉蹙着眉頭,轉身便往外走,易寒連忙跟上,“姑奶奶,你今天已經和他求過情,讓過步了,再去,便得不償失了。”
“這孩子才五歲!”林清婉正要往外走,易寒突然拉住她道:“您再等等。”
說罷撩開簾子,便見護衛正緊急領了一個軍醫過來,易寒低聲道:“或許他能拖一拖,等我們的大夫到了就好了。”
軍中這樣的情況并不少,一般這種人不用救治,隻是等厭棄了丢出去就行,見林清婉要他救人,他忍不住猶豫了一下。
林清婉就淡笑道:“您隻管治,一應藥材花費皆從我這兒出。”
軍醫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忙着手診治。
忙活到太陽落山,總算讓孩子的氣明顯了些,軍醫抹了一把汗後笑道:“還是郡主的參好,保住了他一口氣。”
天黑後,護衛帶着一個漢人大夫回來了。
過了炭山便是梁營,這大夫是營中的軍醫,隻是此事有些不好說,所以便穿了便服趕來。
他帶來的藥材更全,又有針灸,補氣養皿的藥和止皿藥每隔一段時間輪換着服用,到得第二天一早,他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
就連軍醫都忍不住感歎這孩子的命硬,竟能熬過來。
蘭娜母女及女溪這才長舒一口氣,跪在地上和林清婉磕頭,“多謝郡主,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沒齒難忘。”
林清婉就問,“你們不恨我打暈蘭娜嗎?說起來,你們家這件事似乎全因我而起?”
這次蘭娜沒吭聲,反而是她的母親吉草搖了搖頭道:“郡主,我們是兩個國家,不分對錯的。蘭娜的祖母是漢人,是遼軍南下打草谷時擄掠來的,她祖父喜歡她,就用五隻羊換了她。她的祖母也恨祖父,但後來又不恨了,她說這不是她祖父能決定的,這是兩個國家的恩怨。”
“我的丈夫和兒子沒有錯,他們是聽可汗的,您也沒有錯,您也要聽你們皇帝的,從一開始,您和蘭娜就是對立的,我反而要謝您當時沒有殺了她。”吉草落淚道:“似乎誰都沒有錯,可這些錯誤到底都是怎麼發生的?”
林清婉沉默不語。
蘭娜和女溪跪在她身邊,也忍不住哭起來。
小十握緊了拳頭,緊抿住嘴道:“就是你們可汗的錯,如果你們不占我們的國土,不擄掠我們的百姓,原本這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小十!”林清婉擡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這的确不是你們的錯,希望你們能一直記住今天的疑問,将來不讓更多的人陷入戰亂之中,再承受你們承受過的痛苦。”
林清婉揮了揮手道:“好了,我們要啟程回梁了,你們收拾準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