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出孝,謝夫人拿出錢來讓人在廟裡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還以給謝逸鳴祈福的名義在城門口布施三天。
謝家上下一句話都不敢說,糧是一車一車的往外運,而錢是一箱一箱的往外搬。
本來已經淡出世人心中的謝二郎再次讓人記起,自然也讓人記起了他死亡的這樁懸案。
謝家人也吓得心中劇跳,謝夫人也不知怎麼了,回來後便跟變了個人似的。
以前那麼溫和大度的一個人,竟變得強勢冷漠起來,還不如之前生無可戀呢,至少不會發瘋。
謝夫人可不在乎謝氏的人怎麼看她,隻要給她兒子做祭時有錢有糧就行。
我兒已經夠委屈了,不能死後也繼續憋屈。
林玉濱将抄好的經文放進盒子裡,見白梅竟然捧了兩個盒子,不由問道:“怎麼分開裝?”
白梅就笑道:“我也說呢,放一個盒子就好了,但姑奶奶非要分兩個盒子裝。”
林清婉抄了兩份經文,一份給謝逸鳴,一份則給婉姐兒。
姑侄倆出門時正碰上倚靠在門口的鐘如英,林清婉不由腳步一頓。
鐘如英就揮了揮鞭子笑道:“早聽聞謝家二郎才華橫溢,被人私底下稱小林江,所以我也去祭奠一下。”
林清婉微微颔首,扶着林玉濱的手上車。
鐘如英這才上馬,跟着林清婉一起去謝家的祖墳。
謝二郎的墓打理得很好,依然是圓圓的,尖尖的,謝夫人看得滿意不已,“這兒風水好,等我死了也埋在你們左近,以後好做伴兒。”
也就是說她不和謝延合葬。
林清婉了然,點頭笑道:“這樣好,我們一家子到了地下也好找。”
謝夫人開懷的笑起來,“正是這樣呢,到時候我可要好好看看我兒。”
跟在後面的謝氏族人全都不約而同的打了個寒顫,覺得謝夫人和林清婉瘋了。
請來的和尚道士開始圍着給謝二郎念經,給他祈福,希望他來世投個好人家。
謝夫人帶着林清婉和林玉濱将她們抄寫的經文一點兒一點兒的燃盡。
看到林玉濱都抄有經文,謝家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把幾個小孩子拉到跟前,手指偷偷一掐,他們就狠哭起來。
大人們也跟着哭泣,惋惜謝二郎走得早,也沒留下個孩子,以後膝下空虛,香火無繼……
林玉濱擔憂的看向姑姑。
林清婉垂下眼眸,好似沒有聽到一樣的将手中的經文一張一張的放到火裡。
她已經歸宗,是林家人,難道他們還想送她一個兒子?
想讓她給他們養兒子,想得倒是挺美!
謝夫人眼中閃過紅光,扭過頭去看着他們道:“要是真這麼可憐二郎,不如你們把孩子送到地下去陪陪他?”
謝家人吓了一跳,抱緊了孩子喃喃道:“我,我們這不是擔心二郎沒有香火?這到了地下他們也不可能每年給二郎侍奉香火。”
謝夫人低低地一笑,“不是還有大郎的兒子嗎,難道他們還敢委屈了他們叔叔?”
不知為何,謝家人竟從中聽到了腥風皿雨。
林清婉和鐘如英都忍不住扭頭看了謝夫人一眼。
鐘如英嘴角微翹,林清婉卻微皺着眉頭。
謝家人不敢再提,謝夫人回來後行事與以往大不相同,他們害怕真的再提下去謝夫人真會讓幾個孩子下去陪謝二郎。
林清婉擡頭看了一下眼前的墓碑,微微一歎,起身扶住謝夫人道:“母親,您先坐會兒吧,我們等他們念完經就回去。”
謝夫人放柔了聲音問,“你要不要和二郎說說話?”
林清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
謝夫人就轉而去拉林玉濱,“那你說,我們到一旁走走。”
林玉濱隻覺謝夫人抓着她的手又疼又硌,但她隻是乖巧的上前兩步,并沒有掙紮。
楊嬷嬷留意到,此時也不好開口,隻能上前扶住謝夫人的另一條胳膊。
夫人在蘇州時本來就平和了不少,至少每日也就念經的時間長了點,還是很常見到笑容的,每次提起二爺也是提開心的事多。
連大夫都說夫人的身體好了許多,可一回到揚州,似乎就回到了過去。
夫人一站在大門前就想到兩年多前二爺被送回來的模樣,然而夫人又變成這樣了。
楊嬷嬷悄悄抹了抹眼淚,之前夫人說回京城她還沒覺得有什麼,此時卻不由後悔起來。
别說京城,就是揚州他們也不該回來的。
林清婉跪在墓前,伸手用帕子給他擦幹淨墓碑,幾不可聞的歎道:“我會盡我所能照顧她的,不知你和她可好嗎?”
林清婉輕聲道:“我給你們燒了不少紙錢,你記得替我交給她,希望你們已經去投生了……”
那樣就不會再為這個世界的事操心了。
林清婉以前沒打算插手謝夫人的事的,畢竟她跟她不熟,而在婉姐兒的所有女性長輩中,謝夫人是最了解,最熟悉婉姐兒的。
既是為了不露馬腳,也是為了少些牽挂,林清婉以前隻跟謝夫人維持着基本的禮節。
可現在不一樣了,謝夫人來蘇州養病,她們在一起生活了一年,朝夕相處,她又不是鐵做的,怎麼會沒有感情?
人一有了感情,牽挂便多了,顧慮也多了。
謝夫人顯然是還放不下謝二郎的死,以前是消極抵抗,熬着自己的身體讓對方後悔,現在則是激烈的對抗,她要是去了京城,謝家隻怕要大亂了。
謝家亂不亂她是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謝夫人的身體。
如果報仇是以謝夫人為代價,她甯願讓謝夫人留在蘇州,跟着她平平穩穩的渡過下半生。
謝逸陽,總會有機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林清婉拿定主意,深深歎了一口氣便起身走向謝夫人,“母親,待做完了祭禮,您便跟我回蘇州吧。”
謝夫人一笑,輕聲道:“傻孩子,你已歸宗,是林家的人,我是謝家的夫人,上有公公,下有兒孫,跟着你住蘇州像什麼話?”
“可我也是您的兒媳啊,”林清婉蹲在她的身前,擡頭殷切的看着她,“我剛和二郎說了,要接了您去孝順您一輩子。”
謝夫人含淚,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道:“好孩子,以後再讓你孝順,我還有兒子和孫子呢,暫且輪不到你。”
林清婉還要再說,楊嬷嬷已經上前一步扶住她道:“大少奶奶,回去再說吧,您先起來。”
林清婉看向楊嬷嬷,楊嬷嬷沖她微微點頭,這個提議她近來也和夫人提過不少,但夫人堅決去京城,到最後已經是聽到要去蘇州便發火的地步。
現在人前,夫人可不能發火兒。
林清婉這才起身,謝夫人緊緊拽着她的手道:“你是好孩子,是我謝家對不住你。”
林清婉抖了抖嘴唇沒說話,待回到了謝府便把楊嬷嬷請來說話。
如今謝府隻有謝夫人一個主子,上下都掌握在她的手中,林清婉也不避諱,直接在謝二郎的院子裡見楊嬷嬷。
楊嬷嬷一進門便跪在林清婉身前,“少奶奶,老奴有罪啊。”
林清婉連忙要将人扶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楊嬷嬷跪着沒動,擡頭道:“少奶奶,您再去勸勸夫人吧,自回到揚州後她便又開始做噩夢了,每日都說看到二爺渾身是皿的叫疼。
在揚州時尚且如此,那到了京城看到那一家子又該如何?”
林清婉臉色微沉,“我會去勸的,隻是嬷嬷今日為何攔着我,在二郎墳前,應該更可以讓母親答應與我回蘇州。”
楊嬷嬷搖了搖頭,“少奶奶不知道,看着二少爺的墳,夫人隻會更恨的,之前奴也提過幾次回蘇州,但每次夫人都發火兒,當時有那麼多人在……”
要是夫人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隻怕還沒回京城就先敗下了。
現在能勸住夫人的幾率很小,到最後若真勸不住,那她就應該為回京城做好準備。
林清婉顯然也想到了這點,她蹙緊眉頭問,“在蘇州時明明都還好好的,母親也隻說放下不下京城那邊,所以想要回去看看,怎麼回了揚州隻是幾日不見就變成了這樣?”
楊嬷嬷低着頭不說話,一臉的愧疚。
在蘇州時夫人就想回京城報仇了,可那時夫人雖恨,情緒卻還可以控制,又有少奶奶和玉濱小姐逗她,每日不說開開心心,至少心境是平和的。
哪知道夫人回了揚州,也不知是被前一日的皿腥吓的,在看到謝府大門時臉色便有些不對,當天晚上就夢靥了,說是看見二爺一身是皿的躺在大門口叫疼。
林清婉深吸一口氣,壓下火問:“可請大夫了嗎?”
“請了,可大夫隻開了安神的藥,除了頭天有效,第二日就沒效了,夫人依然每晚都做夢。”
“立刻回林家請徐大夫過來!”林清婉轉身去正院找謝夫人。
徐大夫的醫術在江南是排得上号的,自然比楊嬷嬷請的坐堂大夫強點兒。
他仔細的把了把脈,又來回打量了一下謝夫人的臉色,回頭對林清婉道:“思慮過甚,心不免浮躁,這才多夢憂懼,将前一個大夫開得藥方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