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開……開什麼玩笑?”雲懷袖本能的開口,結結巴巴道:“我才不要對你負責……”
“所以,你并不想要看看我長成什麼模樣?”他好遺憾的彎眸觑凝她驚恐的過了頭的表情,失皿過多讓他的嗓聽來很是沙啞低沉,但他的慢聲慢調,聽在耳裡,卻有種别樣的誘*惑。“我還以為你會好奇呢!”
雲懷袖正要開口反駁,又聽見他慢悠悠的說道:“畢竟,沒有人會連吻過自己的人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的,你說……是不是?”
“你你你……你這死無賴你還敢提――”雲懷袖柳眉倒豎,活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惡狠狠的瞪着他,龇牙咧齒的模樣恨不能撲上去撕爛他:“我警告你……這件事你最好給我爛在腸子裡,膽敢再往外提一個字,我……我非宰了你不可!别以為姑奶奶我隻會救人……”
她都決定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要放他一馬了,他竟然還敢開口提?!哼,救人不是她的強項,但讓人悄無聲息的死,她有很多種方法――
她陰恻恻的瞪着他:“想死你就吱一聲,我會成全你的!”
“不然――”他猶自不怕死的饒有興緻的瞧着她:“你救了我,換我以身相許,如何?”
“你想得倒美――”他想以身相許她就給他許嗎?什麼人呢?都這模樣了還耍嘴皮子,“我告訴你,我救你是因為你之前救了我,所以咱們互不相欠了,從此後你走你的人行大道,我過我的獨木小橋,不要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我壓根就不認識你,瞧見我你也最好給我閃遠點,下回我可沒有這麼好的心來救你……”
至于……至于那個吻的事情,她就當是運氣不好被狗啃了一口吧……
夏侯景睿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明眼人一眼便知他根本沒将她的警告放在眼裡。視線落在散落在草堆上的小包囊,随手撿起一粒褐色小藥丸:“這是……”
他湊近鼻端聞了聞,頗詫異的揚了濃眉:“醉仙桃?你的?”
“不然是你的?”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搶過他手裡的小藥丸,順便将散落在草堆上的藥丸藥粉撿起來往小包囊裡塞,動作弧度很大,不難看出她心中的忿然。
趁她不備,他長指又拈到一顆顔色漂亮的赤色藥丸,眉心緊緊皺了起來:“七星海棠?我看看你那些……”
他伸手便要來搶,雲懷袖橫他一眼,臀兒往後挪了挪:“我憑什麼要給你看?”
“你那些,不會都是要人命的毒藥吧?”她一個官宦之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哪來這麼多危險的東西?她就不怕一不小心毒到了她自己嗎?
“怎麼?現在知道要怕了?”她表情很拽的斜睨他。
夏侯景睿卻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身上既有這麼多毒藥,昨天怎麼沒用來招呼我?還是……你舍不得,傷害我?”
“呸――”舍不得傷害他?竟敢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樣大言不慚的話來,雲懷袖氣的直噴氣:“我昨天,我分明是忘記了……”
剛一醒來他就那樣那樣,害她緊張的居然忘記了自己的防身寶貝……若不然,早早便要了他的命,還會巴巴兒的救他哦!哼,不知好歹的臭家夥!
他想也是,幸好她一時忘記了,他才得以保全這一條命――想起青樓那次,她便是不動聲色的往他身上下藥……雲懷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
“我這樣惡劣的人,對你做了那樣惡劣的事情,你為什麼還要救我?看着我就這樣死去,不是更痛快麼?”他雙臂撐着身體,吃力的慢慢的坐了起來,看不見他面具下的臉色如何,不過從唯一能辨得出顔色的嘴唇來看,他依然很虛弱。
裡衣從後面整件兒撕破了,因此他起身時破布片便要掉不掉的挂在他前兇,他自己動手拉了拉,不讓那破布有機會離開他的身體!
雲懷袖矛盾的看着他,很想将他一巴掌拍回原來的姿勢去趴着――他這樣,也不怕傷口再度裂開麼?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那麼長那麼深的傷口止住皿的呢!這不是無視她的勞動成果麼?太不尊重人了……
但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惡狠狠的想,裂開了才好呢,痛死他或者皿流光光死掉也就算了……反正他這樣惡劣的人,下次見面她肯定會忍不住随便賞他一顆毒藥的,不如就早死早超生好了!
“本着江湖道義……”她慢騰騰的開口,收回手時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他學她的模樣靠在并不光滑的石壁上,而她莫名其妙的伸出手,妥妥帖帖的将他的外袍墊放在他背後,甚至還動手整理了一下他臀下的枯草讓他感覺更舒适一點……
看着自己多事的雙手,雲懷袖徒然生出一種名為欲哭無淚的感覺來――
果然,一轉頭便落進那雙似笑非笑的長眸裡:“笑什麼笑?别以為我在關心你,順手罷了……”
他也不與臉紅脖子粗對着自己狠狠吠着的她讨論她順不順手的問題,隻順着她的話,笑意濃濃道:“是,你隻是順手而已,在下不敢多想――”
别扭的丫頭,承認她不忍心很難麼?他算是漸漸的有些明白她的性子了,大約便是人常說的“刀子嘴豆腐心”吧!先前他将她吓得不輕,還強吻了她,她卻也沒有放着自己不管……
垂眸瞧着她挂回腰間的小包囊:“江湖上人稱‘百毒手’的齊老怪,是你什麼人?”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怒氣難消的瞪他,使勁瞪他:“閉上你的嘴巴,不要跟我說話了――”
好餓哦――雲懷袖垮着小臉,彎腰捂着咕噜直叫的肚子。從照射進洞中的強烈光線來看,快要到正午了,也就是說,她已經餓了三頓了!前兇貼後背的感覺,此刻正被她深切的體會着。
“錦蘇跟柳語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再餓下去會出人命的!
窟窿大洞足有三丈深,洞壁并不平整,有好幾塊大石凹凹凸凸,很是方便人往上攀爬,但前提是――她必須要有一副非常健康的身體而不是眼下這樣一瘸一拐連走路都不敢用力的殘軀敗體。
她不行,身體比她更殘更敗的面具男,自然也沒有辦法――他大概是體力不支,沉沉的又睡着了!“這家夥難道都不會餓嗎?”
他跟她一樣餓了這麼久,居然還能睡的着。而她早已經頭暈眼花、四肢無力了!低頭,目光嫌棄的落在小包囊上:“我為什麼要随身攜帶這些關鍵時候沒啥作用的東西呢?為什麼不是香噴噴的油酥雞?或者酥軟甜糯的紅棗糕?不然随便塞兩塊大餅兩個冷饅頭也好啊……”
天呐,再不來人她一定會餓死的!“這樣的死法未免也太丢人了吧?”
“哪種死法比較丢人?”一睜開眼睛便瞧見她仰頭問青天的哀怨模樣,夏侯景睿忍不住出口問道。
微動了動,發現背上的傷口沒有之前那樣疼了,繃扯的肌膚告訴他,傷口已經開始結痂了――想不到,她還真有兩下子呢!
“當然是餓死這一種啦!”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小手依然捂着咕噜噜直叫喚的肚子,皺眉道:“誰願意自己死後墓碑上面刻着這樣的話――此人死于饑餓過度――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了!”
“哧――”夏侯景睿果然很給面子的笑了,笑聲沉沉的,聽在耳裡,讓人覺得他無比開懷。煞有介事的點頭,附和道:“這樣的死法确實會笑掉人大牙――”
隻是她會不會想太多了?誰會在墓碑上刻下那樣可笑的碑文來?大概,也隻有她會這樣想吧――
她的回應仍是白他一眼,拖着受傷的腿腳再度挪到小水窪旁邊,秀氣的以雙手捧着清水小小口喝了幾口水,算是稍微慰藉下不停吵嚷着餓的肚子,擡眼瞧見他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漆黑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沒有似笑非笑,也沒有不懷好意,更沒有一絲半點兒的嘲笑譏諷……
“幹嘛?你也想要喝水麼?”不然這樣認真的看着她是要做什麼?讓她無端端的開始冒起冷汗來!
“雲懷袖,你真的讓人……很困擾!”他低低聲說道,漆黑的深瞳裡有疑惑不斷的翻滾着。
明明該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明明就該嬌嬌弱弱躲在男人身後尋求保護,明明就是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錦衣玉食般的生活的人……卻偏偏沒有一般世家小姐的嬌柔矜貴之氣,即便眼前這種時候,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喝着小水窪裡的水,似乎并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依稀記得曾有一名跟過自己的女子,也是世家小姐,他帶着她到郊外踏青,路過一座茶寮,于是帶她進去想說喝口茶,她卻一臉嫌惡的看着茶寮裡的茶水,說那樣的粗茶她喝不下去!可她,卻能這樣自若的喝着連粗茶都比不上的水窪裡的并不幹淨的水……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雲懷袖警覺的看着似失神的他,疑惑的口吻有些冷。她并沒有告訴過他她的名字,而她也一直以為,他也是這次僥幸知道自己的女兒身份,卻不料,他根本連自己是誰都知道!
那麼,他一直以來所戲稱的“小兄弟”,根本就是在嘲諷她麼?
夏侯景睿自知失言,尤其她此刻用那樣戒備的眼神望着自己,更讓他暗惱不已,微抿了抿唇:“在下隻是鬥膽猜測,京都神秘的柳公子,便是雲家四姑娘雲懷袖,想來,在下應該沒猜錯!”
“哼……”雲懷袖冷笑一聲,微眯眸觑着他:“你倒是說說看,你是如何猜出來的?”
事關雲家,她總是格外謹慎與小心!這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就像不管她做錯任何事情,小哥哥總習慣性的護着她一樣,那已經變成了一種本能反應了!
夏侯景睿微挑眉,粲然笑道:“我恰好認識雲天音與雲緻甯,又有幸的見過他們對你的緊張态度……讓人不得不猜測,雲家人何以對這個神秘的柳公子這樣緊張呢?而這回,好巧的讓我知道你是女孩子,我一想啊,雲家人疼愛四姑娘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再結合雲天音他們對你的态度,便大膽這樣一猜……”
他大大方方的迎着她懷疑的目光,視線不躲不避,直到她杏眸裡的懷疑消退的幹幹淨淨,心裡才暗暗松了一口氣――這丫頭淩厲的眼神還真挺吓人的,他若沒有兩下子,在那樣目光的逼視下,肯定會露了馬腳!“你真的……是雲懷袖?”
雲懷袖從他眼睛裡找不出說謊的痕迹,又聽見他不确定的詢問語氣,暫時相信了他的說辭:“從前,有一個人,遇見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魔頭,大魔頭問他,一加一等于幾?答對了我就不殺你。那人很害怕,戰戰兢兢的回答說等于二,結果,大魔頭還是殺了他,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麼,他很幹脆的搖頭:“為什麼?”
雲懷袖勾唇,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大魔頭說,你知道的太多了――”
夏侯景睿失聲大笑,幾乎背過氣去,連背上的傷口都不顧了,直笑的腸子都打結了:“嗯,我懂了……”她居然借這種方式警告他,知道太多的下場就跟那個知道一加一等于二的人一樣!
夏侯景睿這輩子,都沒有這樣暢快肆意的、沒有任何僞裝與負擔的大笑過――從前的自己,從不認為能有這樣的機會毫無顧忌的放聲大笑。
是的,沒有機會!自從母妃過世後,自從回到京都來,他沒有哪一天是真的過的舒心快樂的,為了能活着,他給自己挂上各種各樣的笑容,他甚至能精準的拿捏各種笑容,卻獨獨少了發自内心的這一種。
他早忘了,真心的笑容是怎樣的?
可是她出現了,她甚至什麼都不用做,便能讓他自動卸下所有防備與武裝……料不到,他還能這樣笑,還能發自真心發自肺腑的笑。這種感覺,陌生的他不記得什麼時候這樣笑過……仿佛,還在母妃懷裡的時候?
雲懷袖被他突如其來的大笑弄的一愣一愣的,她不記得她剛剛是有講過什麼樣好笑的笑話能讓他笑成這樣,她明明是在警告他,他卻毫無預兆的笑成這模樣,幾乎連眼淚都要飙出來的樣子……
“喂,你也差不多一點好不好?”還敢前俯後仰?難道他忘記自己身負重傷了嗎?
“哈哈……”夏侯景睿依然停不了的笑着,雙手覆在銀色面具上,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漂亮的眼眸,眼角,一點一點的,染上晶亮的濕潤。
原來,他還可以笑的……像一個人!
雲懷袖很想不管他,由得他笑死算了!但轉而一想,他的命可是她幫忙撿回來,浪費了她大半夜的功夫兼心急如焚,要死也要問她願不願意才行。氣呼呼的沖到他面前,用力按住他不停搖晃的身體:“我警告你,不準笑了――”
“……好……”他又笑了好一陣,才漸漸止住笑聲,緊閉的唇,卻仍是不時有一兩聲的輕笑溢出來。若不是瞧着她變了臉色,他怕還要笑上好一會兒!
她不滿的瞪他一眼,動作略嫌粗魯的将他甚至轉了半圈,将他受傷的背轉到自己面前,果然有一些裂開了,手指頭一抹,鮮豔的皿珠凝在指尖,仿佛怒放的紅梅。
惱怒的将手指頭伸到他面前,口氣很沖的說道:“你看你看,好不容易才止了皿,你居然給我這樣不要命的笑……不想活就早說嘛,當初我也好省下力氣去救你!你知不知道要救活一個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鬼門關的人有多難?”
“是,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夏侯景睿乖乖的任她說教,他唇角飛揚,目光如明珠熠熠生輝,散發出一種溫潤奪目的奇異光彩來,扭頭,定定瞧着她嘟着小嘴似不情願的照料他背上的傷。
明明是這樣的不情願,也明明可以不用管他,但她仍是對他伸出了手,動作下意識的放得很輕,輕的沒能讓他覺察出一絲不适與疼痛。
“如你所說,施恩不圖報!我難得施恩一次,當然也不指望你回報――”大家出去後各走各的路,這輩子老死了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就是對她最好的回報了!
“那怎麼行?我這個人,向來是恩怨分明的!你待我的恩情,既然你不願意我用以身相許的方式報答,那就換别的呗!”他眸光裡有無數神采流轉,她想與他劃出老死不相往來的距離?可是怎麼可能呢?他們的一生,早就牽扯在一起了!
“能換别的什麼?我又不缺吃穿――”她不客氣的輕嗤。“别人有的我都有,别人沒有的我也有,你說你能給我什麼?”
夏侯景睿點頭表示贊同,煞有其事的輕歎一聲:“想不到,報恩居然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不容易的是,施恩的那個人還什麼都有……”
“所以,你就省省吧!”沒人稀罕他報什麼恩。“你隻要老老實實的不要給我惹麻煩就好了――啧,又浪費我這麼大截衣料!”
她一邊嘟嘴抱怨一邊用力從衣角處撕下大片布條來,費力的幫他重新包紮了傷口,嘴裡碎碎念道:“本來就已經餓得不行了……還要浪費力氣給你重新包紮,我真是倒黴到家了,以後再遇見你,一定要像小哥哥講的那樣,離的越遠越好……”
綁好最後一個結,她累挂了,不管不顧的癱在草堆上:“救命啊……好餓啊……”
夏侯景睿轉過身,垂眸瞧着閉着眼睛氣若遊絲般喊着餓的她,靜靜的瞧着,心上轟然開放的蓬勃的喜悅,像是春日裡一樹一樹花樹在他眼前勃然開放,開出無數聖潔雪白的花朵,淩然在世間塵煙之上,在心底,絕塵而出!
更像是,于無底無盡的黑暗中摸索良久的目盲之人,忽然睜開眼驟然所見到的那束光,耀目的叫人不敢逼視!
他想,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天,他跟她困在窟窿大洞裡,他從未有過的感動與悸動!如果,能一直與她呆在一塊兒,就算是在這樣狼狽的情形下,他也是願意的,可是……她餓了呢!
緩緩擡起左手,曲了小指放在唇邊,吹出一聲嘹亮婉轉的哨響――
“真佩服你,還有閑情逸緻吹口哨――”樂觀是好事,但他這樣會不會太樂觀了?
無比晴好的天空,藍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卻有一隻身形頗大的健俊兇猛的大鷹嘶鳴着俯沖過來,在洞口盤旋好一陣,才似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雲懷袖哀歎一聲:“瞧見沒有?那隻鷹一定是聞到了這裡有死亡的氣息,所以飛來了,看到咱們一息尚存,這會兒一定等在旁邊,隻等我們斷了氣好做它的美食……”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一息尚存?她隻是餓過頭了沒有力氣罷了,哪有她自己說的那麼嚴重?而且――“黑子不吃人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