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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懵懂的感情(4)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桐華 4821 2024-01-31 01:07

  烏賊他們都太習慣于我的手不釋卷,如今我突然不看書,烏賊甚至有點不适應,他三番五次地問我:“四眼熊貓,你怎麼了?你是不是沒錢了?要不要哥哥支援你?”

  我不理他,他如往常一樣毫無顧忌地開玩笑,可這次竟然瞎貓逮住了死耗子,正中我的痛處:“四眼熊貓在思春?四眼熊貓失戀了?”

  我抓起書包,跑出遊戲機房,不過才半年,陽光仍然是燦爛的,可我以為才剛剛開始的悠長假期卻已經結束。

  今夜,窗外細雨紛飛。在燈下輕輕翻開同學錄,以為永不會忘記的容顔,已經模糊。以為早已丢掉的那張字條,竟夾于書頁内。

  今夜,窗外細雨紛飛,和那年我們揮手分别時,一模一樣,漫天雨絲唱的是一首,我們當年未曾聽懂的,匆匆,太匆匆。

  全市有很多所小學,我們學校隻有五個參加數學競賽的名額,我和張駿就占了兩個,不少老師都頗有想法。高老師為了讓我和張駿能參賽,頂着很大的壓力,幾乎在用自己的職業前途做賭注,可她卻一再對我們說,盡力就好,競賽隻是一種學習的過程,隻要覺得自己有所獲得,得獎與否并不重要。

  士為知己者死!

  我不介意做差生,也完全不在乎什麼數學競賽,可是我非常、非常害怕會令高老師失望,更怕因為我的無能,讓别人傷害到高老師,所以我的心裡憋着一股勁,覺得隻有得獎了才能報答高老師的知遇之恩。

  競賽前的一個月,每一天,我都要和一個我喜歡,卻不喜歡我的男生在一起學習,高老師還要求我們彼此探讨,盡量放開思維。

  就在不久前,這還是我心中最甜蜜的事情,可現在,無望的痛苦時時刻刻都啃噬着我的心,而我仍要咬着牙,努力地聽清楚他說的每一個字,告訴自己一定要得獎!

  每一天,我都像發了瘋一樣做習題,我放棄了生活中其他的一切,每天清晨一睜開眼睛,就是競賽;每天晚上閉上眼睛時,仍是競賽。那段時間,我即使做夢也不得安穩,夢裡面不是鋪天蓋地的數學習題,就是張駿和關荷,在夢裡他們總是說着笑着,而我卻如草芥一般不見身影。

  一方面我拼盡全力;而另一方面我又對自己根本沒有信心,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否得獎,考試前連着三天我都夢到自己考砸了,全世界的人都在嘲笑高老師和我。我常常從夢裡驚恐地吓醒,對我而言,這場競賽完全不隻是一場考試。它含着我報恩的心思,還含着我向自己證明自己的較量,如果競賽不得獎就是一個世界末日。我的壓力大得外人難以想象。

  有一天我覺得自己實在撐不住了,跑到了遊戲機房,烏賊在看店,小波面色蒼白地在打遊戲,他正在備戰中考,顯然也不輕松。

  烏賊呵呵地笑:“你們兩個倒是真像兄妹,說不來都不來,一來就都來了。”

  我對烏賊說:“給我一瓶啤酒,我現在沒錢,先賒着。”

  烏賊呆了一下,二話沒說地拿了瓶啤酒,撬開瓶蓋遞給了我,我接過來就咕咚咕咚連灌了幾大口,小波叫我過去:“陪我打盤遊戲。”

  我拎着啤酒,走了過去。說是陪他打,實際就是他教我打,往常看着無趣的遊戲,今天卻變得有些意思,随着手近乎發洩地激烈敲打着操作按鈕,每殺死一個怪物,看着鮮皿在屏幕上四濺開,人似乎就輕松了一些,一場遊戲打完,緊繃着、似乎馬上就要碎的心輕松了一些,小波把我剩下的啤酒拿過去,一口氣灌了半瓶子後問我:“你怎麼了?”

  我看着遊戲機屏幕上閃爍着的畫面,将心底的恐懼說出:“我連着做噩夢,夢到我考試考砸了。”

  “夢是反的。”

  “真的?”

  “騙你做什麼?夢都是反的,夢越壞,就表明現實越好!”

  我将信将疑,可整個人突然之間又充滿了鬥志,握了握拳頭,轉身就往外跑,烏賊在後面叫:“你怎麼剛來又走了?啤酒不喝了?”

  “不喝了,我回去做數學題。”

  “别忘了還錢。”

  競賽完的那天,我和張駿走出考場時,高老師沒有問考得如何,隻說請我們倆去吃飯,我很想拒絕,可發出邀請的是高老師,所以我不能不去,吃飯的時候,想到我竟然熬過來了,一直憋在兇口的一口氣一下就散了,腦袋沉重無比,突然就開始流鼻皿。

  張駿手忙腳亂地用餐巾紙疊了個紙卷給我,我竟然完全沒控制住自己,用力将他的手打開,動作太決絕、太激烈,不要說他,就是高老師都愣住了。我卻若無其事地半仰着頭,自己用餐巾紙疊了紙卷塞好鼻子。

  競賽結束後,我疏遠了張駿,刻意回避着他。

  張駿也不是傻子,當然感覺出來我不想理他,可他還是經常來找我說話,偶爾放學的時候等我,想和我一起走,我卻總是拒絕他。

  張駿的脾氣挺男生的,每次我不理他的時候,他别說哄我,就是多餘的一句話都不說,總是怒氣沖沖地扭頭就走,一副“你不想理老子,老子也不想理你”的樣子。可過不了兩天,他就又出現在我面前,然後再怒氣沖沖地掉頭就走。

  這樣子過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張駿也不再理我,突然消失在我的生活中。每天上課,他都是踩着鈴聲到教室,一放學,就匆匆離開學校,很少待在學校。有時候,偶爾在路上看到他,他總是和一群比我們大很多的技校生混在一起,我們雖然在一個班級,卻好像在兩個世界。

  後來,我才聽說,過春節時,張駿帶着兩個同學撬開了一家副食品商店,偷了很多條煙。事情暴露後,家長們給食品店賠了錢,把事情盡力掩蓋起來。

  張駿自己仍然我行我素,可那兩個同學卻被父母嚴厲警告不許再和張駿來往,家長們認為是張駿帶壞了他們的孩子。事情在家長中傳開,幾乎所有男生的父母都禁止自己的孩子和張駿一起玩。

  張駿剛開始還不知道,仍然往人家家裡跑,可開門的家長連門都不讓他進,後來,和他玩得最好的高飛才告訴他原因。張駿明白之後,立即不再和我們班的同學一起玩了,開始和社會上那些不會嫌棄他的朋友一起混。

  我猜他肯定以為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和他疏遠的,所以,他再沒有來找過我。

  六年級第二學期的下半學期,數學競賽的成績出來了。我以和第一名兩分之差的成績獲得了二等獎,張駿的成績比我低,但也是二等獎。校長在升國旗儀式後,宣布了我們學校在數學競賽中的優秀表現,對張駿的名字一點沒提,隻表揚了我。

  我高懸的心終于放下了,全市一共五個獲獎者,我們學校就占了兩名,高老師剛參加工作,就為學校争得了榮譽,對于一切以教學成績說話的學校,這個成績足以讓其他老師無話可說。

  因為數學競賽,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獎狀,隻是薄薄一張彩色印刷紙,用毛筆寫着羅琦琦獲得了數學競賽二等獎,可對我而言,這個獎狀比金子打的更珍貴。

  回家後,我緊張羞澀地把獎狀拿給爸爸媽媽看,爸爸把我的獎狀貼到了牆上,一邊貼獎狀,一邊鼓勵我要繼續用功,妹妹噘着嘴巴在旁邊看着。我心裡有很多激動和期待,我喜歡這一刻的爸爸,眼睛一直看着我,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天天有獎狀拿回家,天天讓爸爸貼。

  晚上睡覺時,我還一邊看着牆上的獎狀,一邊偷偷地興奮。

  第二天早上起床後,我卻發現獎狀被人用蠟筆塗得五顔六色,我的名字和二等獎幾個字全被塗掉。

  我勃然大怒,連衣服都顧不上穿就沖進妹妹的房間,幾下跳到她的床上,騎到她身上打她,她開始大哭大叫。

  爸爸媽媽趕忙沖進來,拉開我。等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們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妹妹抱着媽媽的脖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爸爸媽媽都沒再舍得責怪她,爸爸說:“琦琦,不就是一張獎狀嘛!就算妹妹做錯了,你也可以好好說,怎麼可以動手打人?趕緊去穿衣服,準備上學……”

  我盯着他們,那不僅僅是一張獎狀!不僅僅是一張紙!可爸爸已經匆匆趕着去做早飯,媽媽忙着安撫妹妹,哄着她穿衣服。

  我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卧室,用力地把獎狀從牆上撕下,撕成了粉碎,扔入垃圾桶。反正沒有人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我不在乎,我一點也不在乎!

  我一直對童年的定義很困惑,究竟多少歲前算兒童?後來決定根據過不過六一兒童節來劃分。我們市六一兒童節那天有文藝會演,我們直到六年級,六一都會放假,能歌善舞的同學參加文藝會演,上台為班級學校争取榮譽,别的同學則負責坐在底下觀賞鼓掌。每年六一,老師都會給每個人發一個文具盒,裡面裝着硬硬的水果糖,以至于我一想起六一,就是廉價水果糖的味道。

  這是我們最後的六一兒童節,小學升初中的考試逐漸臨近,考試後,學習好的會升入重點初中,學習差的會被淘汰入普通初中。分别就在眼前,班級裡悲傷、留念和惶恐的情緒彌漫,可我沒有任何感覺,反倒每天都查看日曆,看究竟還剩幾天畢業。

  我是個沒有勇氣的孩子,面對我的痛苦和自卑,我選擇的道路就是逃跑和躲避,我把初中看成了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嶄新世界。

  同學們拿着留言冊請彼此留言,留言冊上有将來的理想、最想做的事情、最想去的地方,我一概寫了“無”。

  我買了本精美的留言冊,卻遲遲沒有請人寫,最後的最後,我也不知道我的潛意識裡究竟在想什麼,竟然請關荷給我寫畢業留言,關荷翻開我的留言紀念冊,驚奇地笑着說:“我是第一個呢!”

  我微笑着沒說話,她不知道的是她也是最後一個。

  終于,要舉行畢業聯歡會了!

  很多同學都表演了節目,有歌唱、有舞蹈。因為臨近畢業,同學們表演的尺度都有些超标,幾個男生穿着褲腳窄窄、褲腿肥大的黑色燈籠褲,戴着黑色皮手套跳霹靂舞。和張駿玩得很好的三個哥們穿着不知道哪裡借來的白色制服唱小虎隊的歌: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串一株幸運草

  串一個同心圓

  讓所有期待未來的呼喚趁青春做個伴

  别讓年輕越長大越孤單

  把我的幸運草種在你的夢田

  讓地球随我們的同心圓永遠地不停轉

  ……

  我一直在恍恍惚惚地走神,班裡的女生哭作一團,個别男生也拿着紅領巾抹眼淚。我心裡非常難受,可是哭不出來,我的悲傷刻在心底,是眼淚無法宣洩的。

  校長、老師講完話,發完畢業照片,同學們陸陸續續散了,我仍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教室外面發呆。我一直覺得自己最讨厭這所學校,最恨不得逃離這所學校,可竟然在最後一刻依依留戀。

  “羅琦琦。”

  是張駿的聲音,我需要武裝一下自己才敢回頭:“什麼事?”

  他站在我面前不說話,天藍色的窗簾在他身後一起一伏,如藍色的波濤,陽光從大玻璃窗灑進來,映得他的白襯衣白得耀眼,似發着微光。講台上有幾個同學在說話,樓道裡有同學打鬧的叫聲,可一切的聲音都被夏日的暖風吹散,我和他似乎處在另一個空間,靜谧得讓人害怕和不安。

  我的鼻子莫名地就酸澀,又問了一遍:“什麼事?”

  他凝視着我,說:“有件事情,我想告訴你。”

  我在他專注的視線下,感覺一顆心越跳越快。

  “張駿。”關荷和一個外班的女生在門口叫。

  張駿看到她們,神色突然變得局促不安,往後大退了一步。我看到他的樣子,再看着門口出水芙蓉般的關荷,突然什麼話都不想聽了,慌亂地站起來,低着頭向教室外面走去,經過關荷身邊時,她很有禮貌地祝福我:“祝你順利考上重點初中。”

  我卻沒禮貌地一聲不吭就走了,能不能考上重點初中是自己努力來的,不是别人祝福來的。一出教室,我就奔跑起來,急切地想将一切童年時代的不快樂都永遠留在身後。夏日的暖風從臉邊拂過,也許它真能将很多的事情都吹到我身後,可那個冷風中牽着我向前沖的少年仍安靜地刻在心底深處。

  在我急切地躲避過去,向前跑的渴望中,我連揮手作别的勇氣都沒有,就這樣匆匆又匆匆地送走了我的童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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