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羅刹死了。
死前仍舊很美。
不,更美。
玫紅的大衣裳鋪了一地,顔色慢慢變淺,淺至粉白,她人就躺在這粉白的其中,發髻散開,烏黑的發長且柔順,濃妝褪卻,露出蒼白但很好的皮膚,如洗的眉眼,素美清麗至極。
這本就是一個美麗極了的女子。
沒錯,一個女子,一個人族。
不知何時,夜溪走了過來,俯身蹲下,看着大睜着眼睛望天的女羅刹。
彼時,她還有最後一口氣。
夜溪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望着終年陰郁的天,夜溪卻從中看到了清澈的天,白透的雲,還有...花風筝。
“想起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了嗎?”
淡粉的唇輕輕吐氣:“回不去了...”
夜溪自語般喃喃:“後悔嗎?”
女羅刹笑了笑:“不後悔...我隻是想活...錯了嗎?”
夜溪沒有問她的前塵過往,女羅刹也沒時間去講那過去的事情,這其中的誰是誰非對與錯,也不是她能評判的。
于是——
“世事無常。”
“世事...無常...無常啊...”
眼角滲出一滴淚,女羅刹最後的視野中,一朵紅色的花傾覆而來,蓋在自己臉上,那道清冷淡漠的聲音在說。
“下輩子...平安喜樂...”
下輩子?
還有嗎?
平安喜樂?
做到太難。
彼岸花後,女羅刹閉上了眼。
夜溪手指輕觸,彼岸花和女羅刹化為無數光點飛散,随風而逝。
一聲輕歎,餘音袅袅。
半天,異花開口。
“你對美麗的人,格外優待。”
夜溪起身看他,笑了一聲:“不然你現在還活着?”
這和尚,長得和清心寡欲完全背道而馳。
美,豔,妖。
啧啧,賞心悅目。
異花一噎,呵,自己這條命謝謝自己這張臉了。
環視一圈,盡管知道仙界無醜人,但異花确定了,在場的,全是天生美人。
這是和這女人結交的基本條件嗎?
要夜王說,并不是她顔狗,她就沒遇到過醜的好不好?而且,誰的眼睛不更喜歡看好看的?完全天性。
夜溪招呼衆人:“走啦走啦,你們的大侄子們已經等不及轉戰下一場了。”
衆人随着她轉身,一望,望見又恢複神經大條彎腰跳來跳去的二哈們,仿佛之前的凜然神威隻是他們的一場幻想,不由牙疼。
十萬大侄子...
下一處戰場,靇煌已經和八部聯手與那擎天的怪物戰在一起,衆人加入後,那很多腦袋手腳更多看不出原形是什麼的怪物沒比女羅刹撐過更長時間,轟然倒塌。
劍二哈砍散了煞氣,又奔向下一處。
夜溪懶得再跟,任由他們去了,自己回了洞府,看着滿滿當當處理好隻差下鍋的食材,龇牙咧嘴好半天,還是沒勇氣自己動手。
把食小二叫回來。
一指。
食小二立即明了,呲啦倒油的倒油,燒水的燒水,一個人把幾十口爐竈玩得飛起,煎炸蒸煮,以最快的速度做好。
“姐,你慢慢吃,等你吃完我就回來做第二桌。”
夜溪揮手,快去快去吧。
落地雷起伏不停,桌上的菜少了一盤又一盤,食小二總能掐着點兒回來在最後一盤消滅前用新菜續上,而外頭阿鼻地獄的刺頭兒也少了一個又一個。
衆人不是永動機,不可能一直幹倒最後一個,覺着累了就回來休息,且主力軍劍二哈們也需要不時補充能量,回來找夜溪。
夜溪給二哈們吃雷的時候,衆人也吃吃喝喝。
反而食小二是最忙的那個。
衆人不好意思,踴躍站出來接大勺,可食小二走的是廚道,這麼多年下來廚藝已經是他們望塵莫及,嘗過他做的,再吃别人做的,胃不答應。
幹脆将食小二休息的時候定為公休日,就這樣靜靜的坐着喝喝茶,聊聊天,挺好。
某一日,異花擠到明禅和夜溪中間坐下。
“觀你行徑,你更是魔。”
夜溪懶得搭理他,仙啊魔的,非得把自己框在這倆格格裡?
随便你說去吧。
異花又看明禅。
“為她做魔不好嗎?”
明禅捧着茶杯歎氣,這茶好喝,這人煞風景。
越過異花問夜溪:“你喜歡我做什麼?”
異花眼睛一亮,鼓動着:“魔魔魔——”
夜溪也歎了口氣,果然這件事情成了這漂亮和尚的心魔,一有時間總要拿出來念叨,他就不煩?
看看異花,再看看明禅,慢條斯理開口。
“仙,魔,不都是秃頭?”
豎着耳朵的衆人哈哈大笑。
明禅白眼一翻,我就知道。
異花難以接受,摸上自己腦袋,這就是你不讓他入魔的原因?
就因為頭發!
夜溪真正起了好奇心,盯着他的腦袋:“我知道明禅天生無發,你呢?你長過頭發沒?”
異花更心塞,半天終是回答:“...沒,我...也是佛子。”
衆人驚訝,明禅也是吃驚,我怎麼沒看出來?
異花自嘲一笑:“曾經,我也是個光明的小和尚——”
“打住。”夜溪攔住似要剖析心路的異花:“你确定要将你的秘密說給我們聽?我們聽不聽無所謂,可你别圖一時痛快事後後悔。”
異花呆了一呆,眼裡閃過異彩,笑了笑:“稱不上秘密。你們知道,佛子的命運嗎?”
衆人茫然。
明禅了然:“你是說,生來承受大劫難嗎?”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師傅師伯師叔他們一直瞞着他,隻告訴他佛子責任重大,到了仙界後他才得知真相,原來他的命,該隕落的。
異花點了點頭:“我的,是死劫。”
有人劫輕,有人劫重,有的劫一線生機,有的劫無處可逃。
明禅不由看向夜溪,他的死劫,因她而破,不拘他一個,倉禹太多人因為她免于一死。
異花:“師門為我殚精竭慮費盡心力,不惜以全門之功德換我一線生機,我們都以為成功了的,結果...”
異花哈哈一聲,難掩凄涼,雙手向天,袖上黑色蓮紋濃重不詳。
“隻剩我一個了。”
“我不明白。”
“隻是一線生機,我們沒有傷害任何人,謹遵佛祖的教誨,敗了也就敗了,我死便是了,為何所有人都死掉隻剩我一個?”
“天命不可違嗎?為何他們早死我不死?”
“天命不可違,為何有長生道?”
“天命不可違,我們為何還要去拯救世人苦厄?”
“天命不可違,佛祖又怎成的神?”
一句句天問,異花跪地嘶吼一聲更大一聲,恍如實質的魔氣從他衣服上的蓮紋,皮膚上的蓮紋中蒸騰而出,黑色火焰沖天。
衆人凝目而望,沉默不語。
明禅同樣看天,并不出手壓制。
夜溪抄着胳膊看着蓮紋長滿臉龐的和尚,妖異的面目上表情瘋狂眼神恐怖。
“天命啊,天地無情,天地至仁,我們太小,不能為我們所改變吧。幸就幸了,不幸就不幸着。所以,要強大,要逆天而行,要主宰自己的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