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8章 番外:一生光景易蹉跎
他無法責怪弘晉與他的不甚親近。
甚至是要接了額娘走的心思,他都無法怪罪。
因為這些年,他着實忽略了這個孩子。
不知道他所有的喜怒哀樂。
原來,他們母子一直都過的這麼差啊?
可是以前,他為什麼不知道呢?或者說,是不留心?
這是他長成了的兩個兒子,他卻一個都護不住。
弘晰看他的眼神裡有不甘心,不平,也有期待。
弘晉看他的時候,隻有父子該有的恭敬。
是的,隻有恭敬,沒有渴望,也沒有孺慕……
是啊,他早就錯過了能在弘晉生命中撐起一片天的時候了。
這孩子還小的時候,他隻顧着自己的傷心和難過。大阿哥死的時候,弘晉一點點大,他絲毫不記得自己曾為這個孩子做什麼。
他好像滿心滿眼,都是李佳氏的孩子。
可是最後,他保不住李佳氏的孩子,也叫其他孩子與他離了心……
那一日起,他的身子急轉直下。
偏還要做出個堅強樣子,不讓身邊的人知道。
人一旦喪失了活下去的心,身子垮掉可太快了。
輾轉想過,這世上竟是沒有太多事值得他留戀了。
再當他被皇上叫去宮裡之後,最後的一點遺憾也都彌補上了。
他是真的很想進宮,很想給皇阿瑪和額娘上香啊。
說一聲兒子不孝,來生就不見了。
乾清宮熟悉又陌生,他從會走路的時候就在這裡跑來跑去了。
如今步履蹒跚的時候再來,看着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隔着幾輩子。
皇阿瑪還在世的時候,他還小的時候,每次來,皇阿瑪都會問一句:“保成冷着沒有?保成熱了吧?”
那時候他聽的多了,聽習慣了,隻當就是一句話而已,沒什麼稀奇。
可是後來,他就再也聽不到這也親切的,絲毫不夾雜任何雜念的問候了。
他站在乾清宮,面前是多年不見的老四,腦海裡卻是皇阿瑪……
皇阿瑪說,保成啊,你來瞧,朕讀的這本書。
保成啊,今兒從北邊運來的羊肉,咱們父子兩個吃。
保成啊,太後那給的奶糕,朕不愛這個,膩歪的很,你吃吧。
保成啊,皇阿瑪去蒙古走一走,就不帶你了,你好生呆着吧。
保成啊……
“二哥?”
胤礽回神,然後笑起來。
面前是老四啊,不是皇阿瑪呀,皇阿瑪……去了,被他害死了。
“多年未見皇上了。”胤礽笑道。
胤礽心裡諸多情緒,卻不想說。
給皇阿瑪和皇額娘上香,在心裡與皇阿瑪說了一句我錯了。
然後,他隻跟皇上求了一件事。
弘晉是個好孩子,求皇上庇佑吧。
他想,事到如今,他已經無力阻止弘晰做什麼了,但願不做什麼吧,可他對弘晰太了解了。
遲早要出事。
算了,他這一生都活的失敗,對不起的人太多了。
唯有弘晉,那是個單純的好孩子。他沒有被他偏愛過,沒有得到過弘晰曾有的一切。
到最後,也許他該得到一個安慰的生活。
弘晉可以做得到。
離開的時候,他一步步走下乾清宮的台階,每一步都認真的走。
過去,他幾乎每日裡都走過這裡,從來不覺得有什麼。
而今日,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生在皇宮,長在皇宮。他的家就是皇宮。
他與每一個皇子都不同,因為打小是太子,他自己知道自己以後也還是會在這裡終老一生的。
甚至一度不懷疑這一點。
如今想起那逼仄的毓慶宮來,都是懷念的,可他再也沒有勇氣看一眼。
他在理親王府住了十年,可從不覺得那是家。
他沒有家了。
多諷刺?
失去皇阿瑪的時候,他也就沒有家了。
身後的台階上,四爺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中也是感慨萬千。那背影寂寥又蕭索,看的人心都是緊的。
這個人失去了一切。
四爺想,要是他也失去了一切,被皇阿瑪厭惡,失去了所有親近的人。失去了喜歡的女人,失去了那麼多孩子呢?
他是帝王,理應強大。可他想到這些,也覺得呼吸不上來。
他做不到,那麼二哥如何做到的呢?一樣的,他也做不到,所以才會壯年就要過世了。
曾幾何時,這個人站在他們兄弟最前面,意氣風發。
可是那樣的日子真的是好短,甚至四爺還沒升起野心的時候,這位太子爺,就已經成了成日裡被皇阿瑪嫌棄的人。
到如今,兄弟一别,此生就不複相見了。
胤礽走出了乾清宮,走出了紫禁城。他再也沒有回頭。
多看一眼,就勾起多少回憶,到如今他連回憶都怕了。
想起小時候的溫暖,他就覺得如今實在是太痛苦了。
想起後來的壓抑,他又覺得自己這一生實在是失敗至極。
罷了,此生已經如此,不必再想,所有的一切,都留待來生吧。
如果,他還有來生的話。
臨去的時候,他想到的還是皇阿瑪。
皇阿瑪笑着叫他保成啊,來找找皇阿瑪吧。
然後,榻上的胤礽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問了,還是意念問了,他說:“皇阿瑪,您會原諒保成嗎?”
皇阿瑪就笑了:“傻孩子,皇阿瑪最疼你,不會怪你的。”
先帝爺的笑像是最初那麼純粹,看見這孩子就歡喜的那種純粹。是胤礽想了十來年的純粹。一如過去他剛知道叫皇阿瑪的時候,皇阿瑪就這麼笑着。
然後,胤礽就帶着笑意閉了眼。
原來,他到了最後,隻求皇阿瑪一句我最疼愛你啊。
人死如燈滅。
可是到了最後,他自己滿足了自己也好,生的時候是呱呱墜地,哭着來的。
受盡這世間萬般苦楚,經曆這世間種種悲歡。
走的時候,就不要哭着走了。
一生的遺憾都已經無法改變,臨走的時候,自己騙了自己也罷了,就帶笑去吧。
反正……閉了眼,這一生就過去了。
後人蓋棺定論,是是非非都與他無關了。
能做的都做了,做不了的也隻能放手。
這一生欠了太多人,到最後,就滿足自己一回吧。
來來去去,紅塵過客,再過幾十年,又還有誰知道他的悲歡離合呢?
最終也隻能落得他日史書一句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