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赫連
雲七夜挑眉,揶揄道,“你就不怕我随他跑了?”
聞言,甯止忽而失笑,老神在在道,“對你有意思的男人多了去了,可我沒有壓迫感,因為我相信……你隻會随我跑。那些個野男人,沒戲。時候不早了,速去速回。我在這裡,等你。”
雲七夜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終是轉身離去。
城門外,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甯止緩緩扯出一抹笑,光華流轉。
不刻,三名江湖人打扮的男人從城門而出,徑直站在護城河旁踮足眺望,也不知在尋些什麼。不刻,其中一人率先發現了甯止,旋即壓低了聲音沖另外兩人道,“趕緊通知各大派的當家,就說殿下到了。”
“是!”
方進了城門,瑞城的繁華便可管中窺豹,入眼便是車水馬龍,行人商販來往其間,熱鬧至極。道旁,鱗次栉比的酒家商鋪,秦樓楚館,喧嚣卻不噪雜。
聚香樓。
偌大的雅間裡,足足坐了三十多人。
坐于兩旁,随便一人便是聲名遐迩的豪傑綠林,北齊十二幫。為首,張德沖正座上的男子豪爽一笑,“前幾日收到了殿下的書信,咱們十二幫的當家就陸陸續續的趕了回來,等的便是今日與您會面詳商。”
甯止沖在座的衆人颔首一禮,淡淡笑道,“如此奔波,辛苦各位了。”
聶仁道,“殿下言重了,您的知遇之恩,我們正愁着無以為報。好不容易您用到我們十二幫了,兄弟們高興還來不及呢,還說什麼辛苦不辛苦?”
自是曉得這些江湖人義氣,甯止的聲音卻是低沉,“可是此事攸關生死,甚至非人力所能為之。”
黃笑不以為意,道,“正是因為此事危險,北齊十二幫的兄弟才更要追随殿下,畢竟您對我們的恩情太大,大到我們一時半會也還不起。這攸關生死的大事,若是我們能幫到殿下,那也算還了一大半的恩情了,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面色不輕松,甯止說的中肯,“在座的諸位皆是響當當的人物,素來便是有恩必報,說一不二。可是此事确實非同小可,待我詳細道明,各位再做答複不遲。”
何曾見過天家九殿如此為難?十二幫的當家不由面面相觑,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何事?
半晌,但聞聶仁道,“若是力所能及之事,十二幫必當是二話不說,為君解憂!若真是殿下說的那般難于登天,咱們斷斷也不會退縮,定當是傾我所能,同進共退!”
聞言,衆人皆是點頭,“到底何事?殿下但說無妨!”
看着躍躍欲試的衆人,甯止啟唇,聲音淡淡,“滄瀾教。”
※
“哇嗚――嗚嗚!嗚嗚哇――”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蓦地一聲尖利的哭聲乍起,直直驚得衆人紛紛扭頭,但見一名七八歲年紀的男孩徑直坐在地上,張着缺了兩顆大門牙的嘴巴放聲大哭,念念有詞,“嗚嗚,我的糖葫蘆!嗚嗚――娘,嗚嗚,有人欺負我,嗚嗚!”
煩死了!
一旁,赫連雪隻覺額頭作痛,他無奈地蹲在男孩的跟前,眉頭皺的愈發緊。他此生最不待見的除了他爹,就是小孩,尤其這些個愛哭的小孩!
他伸手捏了捏男孩的臉蛋,低聲呵斥,出口便是惡毒,“不就是不小心撞飛了你的糖葫蘆麼?你至于哭的和家裡死了大哥一樣嗎?”
“嗚嗚!你才了死大哥呢!嗚嗚,壞人!壞人!”嗚咽聲聲,男孩頓覺委屈極了,哭聲更大,立時又引了好些人側目指點。啧,這赫連少主到底受了什麼刺激啊?不正常歸不正常,現在居然又欺負起自己的弟弟來了。
至于這個“死大哥”,赫連少主在家好像排行老大吧?……
又成焦點了!
“哎。”一聲苦大仇深的歎息,赫連雪斜眼看向少年,“小童。”
會意,小童旋即兩手叉腰,扯着嗓子沖圍觀的衆人大喊,“看什麼看?沒見過豪門大院裡的兄弟相争哇?呐呐呐,你你你,還有你,都不準再看了!再看的話,每人十兩紋銀!要是還想批評什麼的,再加五兩!”
說完,少年徑直把手伸到了衆人跟前,“來來來,掏錢!”
這都什麼跟什麼?看着少年,衆人無不朝後躲閃,原本熱鬧的人群不一會便散去了大半,速度之快,好似身後有餓狼追趕般。
可不是餓狼麼?錢錢錢,赫連少主到底受了什麼刺激?難不成其實赫連家已經破産了?
坐在地上,赫連冰嗚咽,“嗚嗚!壞人!壞大哥!大哥壞!我以後都不和你一起洗澡了!嗚,也不和你分享我的小秘密了!嗚嗚!大哥壞死了,壞死了!你不是我大哥赫連雪,你是赫連壞!赫連壞!”
頭疼欲裂,赫連雪強忍着不耐,壓低了聲音惡狠狠道,“好好好,我是赫連壞,那敢問赫連冰,我的赫連冰好弟弟,我的冰大爺,您能否停下您的哭聲?您要是再哭,您信不信我抽死您?”
“哇嗚嗚!”歇斯底裡,赫連冰哭的更大聲了!
“好好好。”連說三個好,赫連雪當下便撿起那串掉在地上的,滿是土渣子的糖葫蘆,二話不說朝他家小弟大張着的嘴裡塞去!
眼看着那串糖葫蘆就要塞進赫連冰的嘴裡,蓦地有一隻白皙的手擋在了男孩的嘴前,恰如其分地将男子手裡的糖葫蘆撇了開來。
“失禮,打擾一下。”頭頂,女子好聽的聲音響起,卻是沒有歉意。
蹲在地上,赫連雪蹙眉,這聲音蠻耳熟的。既然耳熟,應該是家裡的人吧?既然是家裡的人,作死的阻攔他兄弟交流感情?
“嗚嗚!壞大哥,居然要我吃土葫蘆!嗚!壞!”
赫連雪悲天憫人的歎了口氣,随手将那串糖葫蘆扔到了一旁,目光迷離,聲音風騷,“敢問這隻手的主人,你找死?”
雲七夜俯看着他,搖頭,“我找的是你,敢問,你是死麼?
這聲音好像是……雲七夜?
身子一瞬的僵硬,赫連雪眼裡潋過一道幽光,良久後起身。咫尺,初夏的暖陽撒在女子的身上,勾勒出了一身火紅的光影。眉眼彎彎,她沖他扯唇而笑,那樣美麗又遙遠的笑,顧盼無雙。
眼睛一痛,赫連雪竟是有些不敢靠近,隻能眯眼看着雲七夜是否真實,東海一别,他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她了。半晌後仰頭,他兀自眯眼望天,你說這青天白日,又有這麼大的太陽,難不成他見鬼了?
不曉得赫連雪的想法,雲七夜率先開口,“方才去府上找你,下人說你上街去了,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你,倒是循着小少主的哭聲找到你了。”
雲七夜。
赫連雪旋即松開了緊皺着的眉,目不轉睛地看着雲七夜,黑眸猶如夜星般閃亮,“呵,好久不見。”
反倒有些尴尬,赫連雪的态度有些模糊不清,她不曉得他到底是什麼想法,雲七夜幹笑,“呵,雖說好久不見,可是你風采依舊,豔光四射啊,哈哈。”
曉得她尴尬,赫連雪笑了笑,“你這麼誇我,我倒是有些擔心了。”
“擔心什麼?”
一聲歎息,赫連雪的模樣認真,“擔心你誇的不夠。”
不由笑,雲七夜稍稍輕松,索性開門見山,“我這次來,是來向你道别的,我要回乾陽去了。”
眨了眨眼,赫連雪面上的笑漸進斂去,“我聽說皇上昨日下旨,要九殿下回乾陽,你的意思……你也要随他回去?”
點頭,雲七夜應了一聲,“嗯,我們一起回去。”
似笑非笑的神情,赫連雪眼裡的光芒幽邃,他到底喜歡上這沒心沒肺的女人哪一點了?她不是沒告訴過他,一個人要是在不該死心眼的事情上死心眼,那遲早會把自己逼死的。
可是,他好像隻有一個心眼吧?既是如此,那怎麼能死過去?
那于他,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難以回答。
但能确定的是,那個藏在他心底的,大抵是那個曾經情到深處卻終究沒能得到的人。
“雲七夜。”不是我不死心,而是死不了心。
“嗯?”
“你到底喜歡甯止哪一點?”亦是開門見山,赫連雪甚至直呼甯止的名諱,早已沒了顧忌。
微微一愣,雲七夜揶揄,“堂堂赫連少主居然會問這種問題。”
不為所動,赫連雪道,“怎也和你做了那麼多年的兄弟,我就當關心兄弟,無可厚非。”
地上,赫連冰早已不哭,哽咽了一聲,“哼,你最不會關心的人就是兄弟了!”
踹了踹赫連冰,赫連雪沖雲七夜綻開一抹自認為溫柔一笑,“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他哪一點?”
曉得赫連雪必定要知道答案,雲七夜随口道,“哪一點都喜歡。”
“是麼?”眼睑微動,赫連雪旋即又追,“那最喜歡他的哪一點?”
最喜歡?好像哪一點都是最喜歡,不分上下。想了想,雲七夜笑道,“最喜歡他‘死心眼的喜歡我’這一點。”
聞言,赫連雪眼神一黯,看着女子一字一頓道,“我也很死心眼的。”
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雲七夜随口道,“那你以後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妻子?
聞言,赫連雪不由笑了起來,隻不過那笑意達不到眼裡,頗有些自嘲的意味。
雲七夜,
你不止沒心沒肺,你還沒頭沒腦。
呵,我一直怕你不知道我喜歡你。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原來……你從來都不知道我喜歡你。
真的,很難看出來我對你的情誼麼?
笨呐!
笑了良久,赫連雪有些喘不過氣來,“我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可你這女人,居然把我這個男人中的極品推給别的女人?你于心何忍?”
隻當他是在開玩笑,雲七夜戲谑,“什麼叫做推給别人女人?難不成你想把自己推給我?”
終是一聲歎息,赫連雪承認,“我倒是想,可誰叫對手是甯止?他太陰險,這天下還有幾個男人敢和他搶你?所以……我放棄你,放棄你……來換回我破碎不堪的心。”
微微一愣,雲七夜頗為大方道,“好,我準你換回去,然後再換個美嬌娘。待你成親的時候,我和甯止定是大禮一份。”
“可惜,我找了這麼久也沒找到個中意的姑娘,好不容易有個中意的,誰知人家已經嫁做人婦了。”看着雲七夜,赫連雪的語氣散漫極了,“我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去搶吧?呵,算了,這輩子就這麼湊活過吧。下輩子……要不然下輩子我娶你?”
聞言,雲七夜微微一愣,旋即卻是認真,“下輩子,我還是會嫁給甯止。”
不以為意,赫連雪又道,“那就下下輩子。”
搖頭,雲七夜斬釘截鐵,“往後的每一輩子,我都會嫁給甯止。”
“真是死心眼。”眸光閃閃,赫連雪不甘心極了,“可甯止有什麼好的?他除了比我身份高貴點,嘴巴惡毒點,為人陰險點,臉蛋好看點,他還有哪一點比我好?”
聞言,小童一個哆嗦,他家少主開始不要臉了。
看着赫連雪,雲七夜靜默了半晌,聲音淡淡,“你問我到底喜歡他哪一點,其實……哪能說清楚?若真是喜歡一個人,他的缺點都是你所喜歡的,哪裡有什麼最喜歡?”
那一瞬,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嚨裡,赫連雪重重地吐了一口郁氣,良久不語。他終于承認,他告訴自己他輸了,輸的幹淨徹底,從心到身,一敗塗地!
不止輸給了甯止,還輸給了沒心沒肺的雲七夜。
“回去吧,甯止還在等你呢。”
“他不着急。”
看着雲七夜,他努力扯出笑,狀似風淡雲輕,“可是我着急,你已經嫁人了,還是待在他的身邊為好。你們回去以後,是不是再也不會來向城了?可巧,我也不會去乾陽了,呵,可你……可千萬别忘了我。你忘了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忘了我。因為如果甯止待你不好,你一定會先想到我。到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我定去接你……”
看着男子,雲七夜淡笑,“估計你沒那機會了,他待我比誰都好。”,
“總會有變故的,萬一……”萬一他死了。後面的話怎也說不出口,赫連雪頓了頓,聲音有些低沉,“快回去吧。”
“赫連雪,回去之前我隻想問你一句話。”面色漸進嚴謹,她目不轉睛的看着赫連雪,試探出口,“那天晚上我回去找甯止,你……恨不恨我?”
恨不恨?
一聲笑,赫連雪無所謂極了,“不會,誰叫我們是好兄弟呢?你說,是吧?”
“如此我便放心了。”終是松了一口氣,她沖男子淡笑道,“待我回到乾陽,我們書信聯絡。他日若是有機會,我們再見吧。”
“說了再見,那總有一日會再見……”仔細看着雲七夜,赫連雪沖她揮手,“回去吧,我真的是不恨你……”
“謝謝。”沖男子笑了笑,她終是轉身離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洶湧的人潮裡,隔斷了赫連雪的目光所及。
站在原地,赫連雪良久不動,仍是眺望之姿。
是不恨。
可是有些不甘心,為什麼每次轉身的都是雲七夜?
為什麼每次所能看到的,都是她的背影?
一旁,小童神色異樣的看着出神的男子,“少主?”
“幹嗎?”
“别看了,人都已經走了。”
“我看人群,行不行?”
“少主,你又何苦自欺欺人呢?天底下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幹什麼這麼死心眼呢?你那天不還說不值得為了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自讨沒趣麼?”
一字一頓,赫連雪輕聲低喃,眼裡閃爍着異樣的火花,“你知道我的為人,向來是表裡不一,說的和做的,總是兩個樣。簡而言之,我說話不算數。”
又是轉移話題,小童打哈哈,“這個少主,天色不早,咱們也回去吧?”
不為所動,赫連雪蓦地來了一句,像是說給雲七夜,也像是說給自己,“我還是會去乾陽的。”
不是說不會再去了麼?果然是說話不算數!看着男子,小童癟嘴,隻知曉他家少主的眼神堅定得很。
城門外,雲七夜一眼便看見了河堤上的甯止。暖風中,他的衣袂翩然,周身是暖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