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女頻 嚯,是病秧子啊!

010好戲

  西暖殿。

  甯志茂穿了一身明黃色的帝王常服,端坐在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晃着手裡的邢窯茶盞,碧綠的茶葉舒緩在水裡,左右飄搖,最後又慢慢沉到盞低,淡黃倦碧。

  他今年六十有三,頭發束得十分認真,沒有一絲淩亂,隻是那一根根銀絲,在黑發中仍然清晰可見。這些年來,不節制的作息和縱欲,讓他有些過早衰老,擡頭紋和眼角紋都很重,雙眼已經有些凹陷,看上去不像六旬之人。

  “朕已經聽說了,那雲家幺女……”他委婉地開口,又委婉地頓住,等着甯止接過話茬兒。

  然,甯止面色無異,隻是淡淡道,“她尚可。”

  怎能是尚可?新婚不潔,這樣的女子,怎麼能做天家的九皇子妃?簡直滑天下之大稽。甯止怎能忍受這種全天下男人都忍受不了的事?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甯志茂擡頭,目不轉睛地看着甯止,他一共有十六個子女,十一子五女,性子大不相同,或奸詐、或蠻橫、或恭順、或溫柔……但唯有甯止,秉性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他是摸不透的。

  誠然,這種兇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是成大事的人。也是他這個為人父、為帝王,所倚重,又所忌憚的。

  畢竟,甯止握着蒼流五分之一的兵符,擅長兵法布陣,是個難得的将才。隻這一點,足以讓任何帝王所倚重。

  然,東宮寶座上,坐的不是甯止,而是大皇子甯遠。太子之位這麼誘人,甯止有沒有異心,會不會率軍造反,又是他這個父親所忌憚的。

  這些年來,他對甯止的感情,複雜而又矛盾。

  這是一個亂世,南有蒼流,北有辛烏,東有慶曆,鳳天居中。數百年來,四國呈鼎力之勢,各自為政,分庭抗禮。

  蒼流曆來和臨境的辛烏國不合,一年前更是因為領土問題,在蒼流的邊界北齊大打出手,死傷無數,哀鴻遍野。

  若不是因為這一年來,甯止的病越發厲害,甯志茂必定會派他去北齊指揮戰事。他沒忘記一年前,天生将才的甯止親征北齊,是如何詭詐出策,不出半年,幾乎要将辛烏三十萬大軍打回去了。

  可惜,他中途突然發病,北齊天寒,很快便被送回了乾陽,使得辛烏賊子得以反撲,短短半年,攻占了數個城鎮。

  思及此,甯志茂有些懊惱地開口,“昨晚北齊傳來新的戰報,五日前,向城一戰,我們輸了。兩名将帥兵敗被殺,九千精銳盡喪。北齊境内流匪縱橫馳騁,地方不斷告急,形勢已經很嚴峻了。”

  甯止自是知道,他私下有自己的情報機構,消息來源廣而快,向城戰敗,他比甯志茂早了一日便知。現而今,北齊的将士群龍無首,既無能力、更無實力在多線同時作戰。在此情況下,蒼流面臨的選擇,是戰還是和。

  甯志茂今日叫他來,不是簡單地詢問雲七夜的事。陰險如甯止,怎會猜不出他的心思?隻是佯裝不知,淡淡開口,“父皇的意思……”

  “朕想……”男人隻說了兩個字,欲言又止,面色糾結。

  甯止也不急,徑直低頭喝茶,上好的君山銀針,芽頭肥實,茸毫披露,芽尖直挺豎立,雀舌含珠,數起數落,鼻尖彌漫着都是茶香,淡而暖,讓他覺得甚是惬意。

  于父皇而言,議和,是現下最合乎局勢的選擇。父皇表面上是主戰派,但他生性多疑,又好面子。長久的拉鋸戰,他對戰勝辛烏并無把握,也無信心,甚至對辛烏生出了妥協心理。

  但他又不肯承認敵國已經越來越強的事實,也不肯承認北齊邊防已經癱瘓的事實,仍令将士們在多線作戰的巨大壓力下拼命死撐。

  也許隻有這樣做,才能顯得出他是一個捍守國土、甯死不屈的千古明君。他日入了宗祠,蓋棺論定,彪炳千古。

  沉默了許久,甯志茂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終是道,“現而今,北齊境内戰火連天,子民受難,我為天子,實在不忍。不若……”他頓了頓,聲線低了下去,“不若……議和。”

  窩囊。

  甯止擡眼看着甯志茂,語氣玩味,“如何議和?割地?賠款?和親?”

  一字一句,字字紮心。甯志茂渾然生了一種被羞辱的錯覺,但看甯止,面色誠懇,隻是詢問的樣子,許是他多想了。

  畢竟,“議和”這兩個字太過敏感,這是一件大事,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一兩人可以辦到,也牽涉到一個大問題――蒼流内外對議和的态度。

  這半年來,辛烏越戰越勇,今日占了一座城,明日便可攻下臨近的州,長驅直入,直攻乾陽。眼看形式緊迫,蒼流舉朝嘩然,朝廷已然分成兩派,一派主張“議和”,一派主張“應戰”。

  應戰派多是朝中武将,很是強勢,誓死守國的概念根深蒂固,不到辛烏的刀真正架到脖子上,他們斷然不會贊成議和,議和已經被他們被斥為“損威辱國”、“沮師養寇”,是“禍胎”、“國賊”,将釀無窮之患。

  他們不但不主張議和,還不斷地逼戰,要求甯志茂增兵,充實北齊兵力,與辛烏大戰到底。

  這些莽夫!

  思及此,甯志茂不由歎氣,瞬息萬變的戰場形勢,端坐帝都的大臣們是看不到的,即使看到也會選擇性失明。他們才不管局勢如何,反正必須出戰,逼他逼得緊。

  在這樣強大的輿論壓力下,他更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否則必定被噴得體無完膚。但是此次向城戰敗,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決定,議和。

  而今日之所以叫甯止入宮,也不過是借着九皇子妃那點事,說正事罷了。

  “割地是萬萬不行的。”甯志茂堅定地搖頭,又道,“朕認為賠款尚可,不過辛烏胃口很大,單是賠款的話,他們定是要百般刁難,不若再和親。”

  果然……

  甯止眼眸微轉,沉默了半晌,隻是淡淡一句,“父皇,天子禦國門,君主死社稷。”

  甯志茂怔忡,這一年多來,是議和還是應戰,甯止一直沒有站隊,他以為甯止會向着他,不想他居然是主戰派。

  他有些惱怒地看着甯止,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甯止道,“不過一座城池罷了,再攻回去,還有搶回來的可能。辛烏貪得無厭,一旦議和,将來損失的可就不止一座城池了。”

  說的倒是輕松,這些淺顯道理,難道他這個帝王會不懂嗎?

  甯志茂沒好氣道,“你有法子?”

  甯止也不惱,有條不紊道,“向城兵敗,兩名主要将帥被俘,現下定是軍心渙散,安定軍心是第一位。追責一事暫且緩緩,不若先犒賞三軍,慰問死難将士家屬,送些銀兩補貼。同時,再譴些更合适的将帥過去,近來朝中有幾位新人武将,很是不錯。最好,再遣一名皇子同去前線,振奮軍心,以顯您對戰事的重視。”

  聽到最後,甯志茂眼睛一亮,看向甯止,有些急切道,“這皇子,譴誰?”

  兩軍交戰,正是用人之際。甯志茂自是希望,甯止能夠主動請纓,前去北齊應戰。隻不過甯止病的厲害,他這個做父親的,一直不好開口罷了。若甯止隻是一般臣子,他哪裡用費這些心思?

  甯止既然說了這話,是不是代表,他願意去北齊督戰了?甯志茂心中暗忖,今日這招苦肉計用得好。畢竟非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會說出“議和”這種話,今日這一切,不過是做給甯止看罷了。

  甯止,是要上鈎了吧?

  ……

  甯止從西暖殿出來,已近午時,一直守在外面的秦宜連忙為他披上鬥篷,低聲問道,“殿下,可還順利?”

  甯止點頭,淡淡應了一句,“成了。”

  “那屬下何時行動?”

  甯止壓低了聲音,“現在便可,去五皇兄那邊散些消息,就說父皇鐵了心,想要議和,議和内容是割地、賠款、和親,而和親的人選,他正在發愁是三公主,還是八公主。”

  三公主甯瑤,乃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八公主甯月,乃徐皇後的嫡公主,都是地位顯赫的帝姬。

  “另外,就說父皇還有些不死心,想做最後一搏,準備派一名骁勇的皇子去北齊征戰,振奮軍心。”

  “是,屬下這就去辦。”

  正午的暖陽下,甯止扯唇,笑的紅塵妖娆。

  好戲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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