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大結局
他沉默了半晌,倏地道,“那可巧了,私下裡本殿也想着明日離開呢。”
雲七夜皮笑肉不笑,“……呵,這可真是巧了。”
甯止面不改色,又道,“那你可想好去哪裡了?又或者,花川……你在乾陽可有親人?”
看着他,雲七夜淡淡一笑,他刻意強調她的假名,無非便是要她回答,“沒有。”
“那可有好友?”
“沒有。”
“那愛侶呢?”
“也沒有。”
全是他要的答案。面無波瀾,甯止順着話茬,頗為關心道,“既是無親無故,花小弟你又能去哪裡呢?”
眼珠微轉,雲七夜佯裝讨好狀,“若是殿下不嫌棄的話,可否容小民借貴院一住?”
強忍住得逞的笑,甯止淡淡道,“自是可以。”
“那就勞煩殿下了,小民先行謝過!”就在雲七夜一顆心剛落地,慶幸甯止總算可以遠離花錯的時候——
扭頭,甯止轉而又看向花錯,“方才本殿的問題,花大夫似乎還沒有回答完吧?也好,那就趁本殿離開醫館之前,盡數告知吧!花大夫,本殿問你,皇子妃到底得了什麼病?”
身子一顫,雲七夜瞪大眼睛看向甯止,場面冷清到了一個極點,好……好一個甯止!
不清楚内幕,花錯靜默了半響後道,“皇子妃也算不得是病,而是她的雙肩受了箭傷,連帶着兩臂無力,險些廢掉。”
半年前……箭傷。眼皮一顫,甯止扭頭看向雲七夜,直看得她朝後退了幾步,擠出一絲無所謂的笑來,“花大夫誇張了,呵呵……哪有那麼重的傷?何況我現在已經好了,不信你看。”
說着,她笑嘻嘻地晃了晃胳膊,“喏,已經好了,你……诶!”
蓦地将她攔腰抱起,甯止大步朝院外走去,她能感知到他周身的寒氣,他抱着她的兩臂都在顫抖。心下一慌,她低聲喚他,“甯止,放我下來。”
不為所動,甯止蹙眉,隻是将女子抱得更緊,卻明顯得避開了她的雙肩,唯恐磕碰到她的傷口。待回到房内,他二話不說便将她放在了榻上,而後伸手欲解開她身前的衣扣。
一愣,雲七夜慌得朝後閃退,“甯止,你幹什麼?”
仍舊不說話,甯止趁着她的兩臂尚還不靈活,不出幾下已然解開了好幾顆扣子,驚得她瞪大了眼睛,“甯止,你瘋了!”
是瘋了!一刹,甯止眼裡的光芒幽暗,壓抑不住那股戾氣噴薄而出,索性伸手覆上了她的肩上的衣衫,霍地使力一扯!
“刺啦!”
伴着那聲撕拉,女子的皿瞳一刹凝縮成了芒狀,兩肩冰涼,她露在空氣裡的兩肩,赫然各有一道尚未康複完全的傷疤,說不出的猙獰。
手掌頓在半空中,甯止怔怔地看着那兩道傷疤,半響後微微眯起了眼,輕且肯定道,“是箭傷。”
“……是。”
“是我親手使得光箭。”
一哽,雲七夜許久後吃力道,“……是。”
半空中的手垂落,甯止發出一聲低低的哀鳴,仿佛噩夢醒來一般,心髒撕疼!看着她,他強忍着痛楚一字一頓,“地宮裡,雲七夜,你!……”
——是我。
緩緩地坐起身來,雲七夜的眼睑微動,卻是努力扯出一抹笑來,“其實也沒什麼,我現在還活着,不是麼?呵……打小,我的命就很賤,和烏龜王八鼈一樣長壽。哈哈,你是不知道,認識我的人都說我福大命大。其實我除了這個優點,我還智勇雙全,臨危不亂,遇難成祥啊!哈哈……哈……”
越來越低的笑聲,她看見甯止的臉色蒼白得可怕,一雙手不住的顫抖。
“甯止,我已經沒事了……喏,我還活着呢。”
仿若還在噩夢中,甯止的眼神恍惚,“你是如何從地宮裡出來的?”
“……是鳳起帶我從甬道裡爬出來的。”
“那條甬道已經灌了銅汁,你們怎可能出來?”
“可是,他就是帶着我出來了。”
話音落下,雲七夜忙不疊閉上了眼睛,卻還是來不及,有淚水落了滿面。記憶裡,有個人背着她,走過了那日的黑暗。
一株葵。
師父,容我自私一次。這一次,我先走……不要哭。你看天很藍,雪也很好,你不該哭的……死麼,對我來說,反而是一種解脫,許是……該歡喜的。我死後,不要難過太久,有時間替死去的人難過……不若好好活下去。
師父,去乾陽找他吧……你的生命,還很長呢,要好好活下去,帶着我的一份,活下去。然後,下輩子……又是無量歡喜,第一個……遇見你。
師父,你瞧,天很好啊,那就千萬不要哭啊!
——莫失、莫忘。
“甯止,你的命是我換回來的。而我的命,是鳳起換回來的。于他,我來生定當遇之。可于我,你呢?”
——要怎樣?
有股腥甜淤在嗓子眼裡,甯止痛苦地擰眉,眼前盡是那日的景象——他願意欠任何人的,也不願欠她的。可,偏偏就是欠了她!
怪不得,怪不得……
握拳,他聽到自己全身的每塊骨頭都再顫抖,發出咯咯的聲響,怪不得她要變化了容貌回乾陽,那便是……恨極了他吧?恨到再也不想見到他!
三年,他和她之間隔了多少人事?可笑的是,這三年來……他又有什麼資格充當受害者?又有什麼資格……留住她?——傾四海之水,也洗不去的恨。
嗓子眼裡一陣陣向上湧着的腥甜,他轉身背對着她,任由心髒抽搐叫嚣,猩紅的皿絲溢出唇角,“七夜,咳。隻消你說,即便是以死謝罪,我甯止……亦當是不做多言,任你處置。”
身後,一聲輕微的動響,雲七夜低低道,“這便是,你的償還?”
“是,可若你覺得不夠,我……”
“傻子。”
那一聲歎息,甯止不确定,是身後的人說了聲“傻子”,還是他聽見窗外有風吹過,将樹葉吹得沙沙作響。過了許久許久,他又聽見她說,“傻子,我要你的償還做什麼?感情這種東西,豈是能償還得起的?甯止,我做事,自是有我的原則和底線。我所作的,時至今日……未曾有半分後悔,都是我自願為之,就算再來一次,我亦是如此選擇。誠然,是有苦楚,可我心裡……是歡喜的。所以,若你覺得我是受了委屈,那反而是辱沒了我,因你覺得你不配要我如此。地宮三年,我以為再也見不到誰了……何曾想過我還能回來,見到你……山在,樹在,天和大地也在……甯止,你說我還要怎樣更好的世界?”
身子僵緊,甯止良久後低聲道,“那為何……不早早地來找我?”
“我從地宮出來後,身子重創,根本支撐不住我到乾陽。二來,小鳳兒一死,我對這個世界……委實有些失望了。再者,你當初的那些話……雖然就連小鳳兒也說,那種情況下,任何人都會以為我是魔物,可是你的那些話啊……甯止,那一天,我僥幸沒死,可是我的心已經死了。待到我來乾陽,滿腦子都是你的話,我以為……你定是已經不愛我了。我知,并不是每個人都等得起……”
“可是,你等了不是?”
“是。”
“既然你能等,緣何我不能等?七夜,你說我是傻子,你自己談何又不是呢?你覺得你不配叫我等你麼?”
一哽,雲七夜屏息,良久說不出話來。背對着她,甯止掩嘴咳了咳,“七夜,你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以我的性格,你以為,我還會再愛上第二個誰?被這樣的你愛過,我還能再愛上誰?”
——這世間,始終你好。
看着他的背影,雲七夜蓦地輕聲道,“甯止,你的發帶歪了。”
“咳!哦。”
“我幫你系吧。”
“好……”
伸手,她緩慢且認真地幫他重新系着發帶,赤色的眸裡,有些盈亮的淚光。
“甯止,我一生中有兩件事情最幸運。”
“是什麼?”
“一件,是遇到所有的人,教會我愛以及被愛。另一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春日,我遇見了一個叫甯止的人。”
身子微微一顫,甯止不說話,任由身後的她靠上了他的後背。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短暫,也或許很漫長,她微微動了動,“……甯止,再娶我一次吧。”
恰恰,窗外有風嘩啦啦吹過,樹影碾碎了一地的日光,斑斑駁駁的。甯止啟唇,有猩紅的液體滴濺在他的手上——皿不歸心。
“你說的,是真是假?”
一直以來,這個叫甯止的男人為了塑造和自己本性完全相反的冷漠,一貫強迫自己克制隐忍,不多問,不多說。而今,他如此迷茫地提問,反倒叫雲七夜一愣,“什麼?”
握拳,甯止道,“我問你,你說要嫁我……是真是假?”
眨了眨眼,雲七夜揶揄,“誰說要嫁你了?”
甯止不語,咳嗽聲逐漸變急,卻又聽見她說,“我是問你,願不願娶我?”
心頭一震,甯止強忍着那股腥氣,卻又不敢轉過頭去,生怕會驚到她。“我……咳,自是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娶你。”
“我就知道。”得意的低笑,雲七夜胡亂地擦着臉上的淚水,“你也必須得娶我,要不然……你一輩子都得一個人,呵……甯止,我們回家吧?”
“好。”
“呵。”
這半生的坎坷啊,
在暮色中,
盡數化做了甜蜜的淚……
——陌上開花,可緩緩歸矣。
滄流曆三百六十年,夏。九殿大婚,迎娶新妻。其女貌似故人,殿甚愛,不吝喚之七夜。隔一年,帝薨,殿扶十五皇子登基,改帝号開明。自此,殿鮮少政事,閉門謝客,行蹤難測。
※
“九殿……啊不,九千歲,還沒上朝?”
“沒有啊!”
“這可如何是好?要是皇上怪罪下來……”
“皇上和千歲爺兄弟情深,自是不會怪罪,就怕怪到咱們身上啊!”
宮道一角,幾名大臣焦急地跺腳,無不擔心。自從兩年前千歲爺大婚後,便是沉迷于妻色,莫說從此再也不上朝了,就連自己分内的文稿都不上交了!而今,眼見着每月的彙報期限又到,九千歲仍是一如既往地沒有交文稿。
登門去要?他們哪敢去啊!這兩年裡,隻消去了的,哪個不是被整治得哭着回來的?
“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啊?”
“我說各位,要不這麼着?千歲的那份文稿,咱們幾個幫着做了吧!”
“啊?這……這能行嗎?”
“能行!這兩年來,我私下裡不是沒聽說過,千歲的文稿幾乎都是各大官員代筆的,就連相爺也給他寫過!”
瞪眼,他們不是沒聽說過代筆一事,隻不過不想連九十好幾的老相爺都出馬了……真是太可憐了!
“可是……這代筆,是欺君啊。”
“怕什麼?滿朝文武哪個沒給千歲代過筆?法不責衆,我們怕什麼?再說了,我們可是刑部的诶!”
“說的好!周大人,倒是你,怎麼這麼不顧全大局呢?難不成你想叫千歲進宮來當差,天天折騰咱們?”
慌得搖頭,“不不不!我也認為鄭大人你這個法子好啊!就這麼辦,咱們幾個輪流着給千歲寫文稿!”
“好,就這麼辦!”
一呼百應,衆大臣迅速撤離,隻要不被千歲爺折騰,要他們幹啥都願意啊!阿彌陀佛,但願千歲爺就别來上朝了罷,這裡有他們頂着便是了!
“吔呵,有蒲公英!”
“哪裡?”
“那裡咯!”
郊外的官道上,從車廂裡露出一張好看的臉,那藍袍的男人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漫無邊際的田野,但見朵朵迎風飛舞的蒲公英,漫天飄搖,煞是美麗。
看着,他不禁扯唇而笑,容顔絕豔。
——永不止息的愛。
“诶诶,師兄,你笑了啊!”
目不轉睛地看着車廂裡的滄瀾千花,姬夢白忍不住又是一番的長篇大論,“所以說啊,多笑笑還是好的!你看你,不過才四十多歲嘛,整天陰沉的像個老頭兒,白瞎了這麼漂亮的臉蛋兒了!哎哎,真是心痛,想當初你是一個多麼純真活潑的少年啊!我……”
終是惱了,滄瀾千花扭頭,“你要是再啰嗦,莫怪我翻臉不認人,一腳把你踢下車去!”
慌了,姬夢白眼裡當下便是淚光,淡色的淚痣盈盈,“師兄,好歹咱倆的交情那是杠杠的,從小穿開裆褲長大的都沒有咱們親,你怎麼能這麼狠心呢?”
“道不同不相為謀。”
“怎會?神魔一體嘛,再說了,神是神他媽生的,魔是魔他媽生的,大家都是媽生的,你何必對我如此的橫眉冷對呢?”
眼角一抽,滄瀾千花再也淡定不住,當下怒喝,“再多嘴,我真把你這個死東西踹下去!”
蔫了,姬夢白趕緊放下車廂簾子,規規矩矩地趕車,待到快進乾陽城門的時候,他面色一動,有五年沒回這地方了,合計着也沒多少人認識他了吧?……罷了,反正之前認識的也不多。
“哎,師兄,你說人幹點好事總想讓鬼神知道,幹點壞事總想讓鬼神不知道,我們真是太難為鬼神了。”
隔着層車簾,滄瀾千花的聲音傳來,“你後悔了?”
後悔?後悔什麼?
後悔五年前背着甯止先行尋到滄瀾,将師兄說服?亦或者,被師兄的驚天計劃驚詫到魂不附體?
“師兄,這話又說回來,你可還真能夠忍的。一忍……就是十幾年。若不是你在暗裡,甯止他們也沒那麼容易滅掉滄瀾啊。”
一聲冷哼,滄瀾千花道,“哼,你以為我會便宜了那些魔物?若不是它們,我和花梨又豈會如此?”
“對對對,您辛苦了。”笑的狗腿,姬夢白頗為感慨道,“可惜的是,幾乎沒人知道滄瀾被滅,師兄你的功勞最大。試問,要不是你暗裡觀測了十幾年,誰能知道地宮裡的終極秘密?莫怪你說我傷害不到你,還騙我說你創造了新的神,分明是你早就知道魔物控制下的滄瀾隻有魔,沒有神……真是的,激得我連夜循着瑜姑娘的氣息上山。……師兄,你藏的好深啊。”
“你感慨完了沒有?”
“沒有,我還想說,要不是你阻止了神獸,要不是你引得甯止他們避開了黃泉之水,他們斷斷是下不去地宮的。還有啊,要不是你在暗中推動,他們也不會那麼容易地破除掉那麼多法門的。難能可貴的是,最為關鍵的時刻,是你一直躲在暗裡,一舉将魔物懾服!師兄,你犧牲……”
“閉嘴!”一腳踹出,卻又被姬夢白敏捷地躲了開來。車廂裡,滄瀾千花搖頭,額上的紅寶石已然不複,有的隻是一道傷疤,便是用它來延續了一盞本該滅去的長明燈。
“師兄,你不好意思了?”
“胡說些什麼?”
“嘿嘿,那你就讓我說完嘛。要不是你,七夜的燈早就滅了,鳳起那孩子也支撐不到那時候去救她啊……隻可惜,鳳起他……”
想那一日,幽冥下的魔物還是發現了暗處的二人,而後便是要玉石俱焚,迫得他二人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救人,隻能眼睜睜地看着七夜被釘在湖避上,而後鳳起慘死……
長久的靜默,滄瀾千花淡淡道,“為了信念,總得有人犧牲。花梨,鳳起……慶幸的是,鳳起那孩子……來生,定是幸福的。”
“你怎生知曉?”
“我看過他的命盤。”
“哦,那便好……不過師兄啊,你幫七夜和鳳起出了地宮,身子尚還沒康複好,還是少看那些東西的好,太費心神。”
不以為意,滄瀾千花道,“光說我,你自己何嘗不是?”
“……哎喲,我比你年輕嘛,身子好着呢。倒是你,現在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不過你也别傷心,别難過,這樣也好,咱們兄弟倆以後就平平淡淡地流浪吧,也免受人打擾。”
“可是現下打擾我最厲害的,好像就是你吧?”
差點被噎死,姬夢白辯解,“要沒有我,師兄你的餘生該多無聊啊?”
眼睫微眨,滄瀾千花蓦地問道,“夢白,你說七夜那孩子,現在可好?”
“有甯止那小子在,她定是好的!不過就算沒有甯止,她定也差不到哪裡去,嘿……我記得你曾經将她扔下河,甚至還是雪峰上倒吊,被毒蟲咬,逼她跳崖……哎,她哪一次不是生龍活虎地活下來了?”
“你以為……我想如此?”一聲歎息,滄瀾千花的聲音裡帶着無奈,“那隻魔物在下面看着呢,我若不如此,定是騙不了它,哪有半點的斷情絕義?委實不明白曆代滄瀾到底想要作何,我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們貪戀人間,我們有七情六欲,有什麼不對?還好,一切都過去了,神死了,魔也滅了。往後,再也沒有人受同樣的苦難了。”
點頭,姬夢白道,“所以說,命運,也是可以改變的。亦或者,根本沒有狗屁的命運,那玩意壓根就是騙人的。就像我,不也沒變成禍世妖孽麼?”
聞言,滄瀾千花不由哂笑,“師弟,有沒有人說你,其實是這個世上最陰險的人?哼,什麼都被你算計上了!”
頓覺無辜,姬夢白反駁,“我不過是撮合了七夜和甯止而已,怎生就是陰險了?再說了,我再陰險,那也陰險不過甯止啊!”
——不過,你們這對舅甥,陰險得恰到好處啊!
扯唇而笑,滄瀾千花将車簾打開,“師弟,我餓了,想先吃些東西。”
“好啊!恰巧我也想做些事情,喏,就在那家酒樓停下來吧!”
“好。”
眼見兩名中年男子進來,夥計忙不疊上前,旋即又驚訝于兩人的容貌,真是……好漂亮的人呢,說是天仙也不足為過啊。
“兩……兩位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想也不想,姬夢白道,“我大便。”
一旁,滄瀾千花想了想,淡淡然道,“我要點你們這裡最名貴的菜,青椒炒牛肉。”
“敢問……兩位是來砸場的吧?”
臉色一黑,姬夢白扭回頭去,“師兄,怎麼辦?我們被人家懷疑了。”
一臉正色,滄瀾千花頗為淡定道,“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于心。師弟,我們換家酒樓便是了。反正不在這家吃,也死不了人,我們走!”
說着,男人徑自轉身離去。身後,姬夢白笑,是死不了人。可是師兄,我不會比你先死的,我會留在你身邊,直到你死……你半生苦難,愛人,親人……所以,我不會再叫你孤身一人了。
師兄,世人不曉得你的犧牲,可我曉得……何況,我答應過花梨,要照顧好你和七夜,現在七夜有阿止了,那你便有我吧……
“師兄!”
“嗯?”
“我們一起看落日去吧!”
“不去,那是姑娘家看的東西。”
“那師兄,我們一起喝酒去吧!”
“不喝,那東西傷身。”
“那師兄……”
“閉嘴,你再煩,我把你踹下車去!”
辘辘聲中,精緻的馬車沿着官道一路朝南駛去,直到化成模糊的點狀。不遠處,陽光吻貼着春日的河面,甚是灑脫地随波逐流,一直流過每一個春夏秋冬。
“師兄,來生你想要作何?”
“将花梨救出煉獄,然後……連帶着七夜,我們一家三口生活。不再修仙,過最最平凡的日子……”
“呵……真好啊……”
“當然,隔壁最好住着你,兄弟。”
眼裡的光芒一刹恢複,姬夢白扭過頭去,笑啊笑……直到笑出了眼淚。而後某一刻,他聽到身後的男人一聲譏笑,“痔瘡。”
“……師兄你!”
笑,滄瀾千花兀自趕車,徒留姬夢白暗自神傷,是該欣喜師兄惦記着他呢,還是該哭嚎他的淚痣?
駕着車,滄瀾千花的笑容久久不曾消逝。
我年少時所有的愛人,
你們在我身上刻下的時光,
在那些獨自淚眼的夜晚,
我依然記得,你們便是這世間的最溫暖。
随着每一次呼吸,始終陪伴在我的心底。
若有哪一日,你問我,人生是什麼?
那許是,出生即是相遇,成長即是離别。這又短又長的生命裡,快樂是你,痛苦是你,遺忘是你,執着是你,愛和堅貞也是你……
你要珍惜自己。
——七夜,爹很愛你。
※
從睡夢中醒來,雲七夜想要起身,但是霸着她腰的人不肯放手。“甯止,時候不早了。”
身後,甯止的手搭在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上,含含混混道了一聲,“還早。”
“都大中午了。”
“可甯皮皮說,還早。”
“你怎麼知道,裡面一定是個甯皮皮?”
睜眼,甯止支起身靠近她,直到再輕輕一動便可貼上她的唇的地步,輕輕的,用可以讓所有女人瘋狂的聲音呢喃,“我的種,我豈能不清楚?”
臉色刷紅,雲七夜别過頭去,“早知道,我還不如回娘家住,也省的一天到晚被你氣。”
笑,甯止道,“也好,你順便帶上我就可以了。”
險些被噎死,雲七夜推了推他,“我要起床了。”
“多睡會,大夫說孕婦要多靜養才是。”說着,甯止伸手,将身前的妻子牢牢地禁锢在懷裡,溫柔地輕聲誘哄,“乖,睡吧。”
面露苦色,雲七夜哀求,“我都睡了好幾個時辰了,真的是睡不着了。”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了,從前啊……”
忍不住不住扯唇,雲七夜思忖着,這故事,甯止講了多少遍了?
安靜的午後,春風從窗子裡吹了進來,書桌上的信紙在桌上忽閃忽閃的動,象一隻上下翻飛的蝶。時光緩緩地漫行而過,直到夕陽在天邊絢爛,由深赤變绯紅,由绯紅變嫣紫,再由嫣紫變橙黃,最後蕩漾成了一片溫暖的琥珀金,無上的安甯和幸福。
——一切如初。
兩年前,她在萬佛寺抽中的簽,如是說。
待到害喜的那幾個月,雲七夜吐得厲害,幾乎是吃什麼吐什麼,體重銳減了好些,怎也不像個孕婦。
倒是苦了甯止,跟着她不吃,時刻守在她身邊,時不時低咒一聲,“欠抽的小東西!”
“你說孩子幹什麼?”
沒回話,甯止隻是看着妻子圓鼓鼓的肚子,良久後低聲喃喃,“隻要一胎。”
一愣,雲七夜摸了摸肚子,忍不住笑出了聲,“你是不是覺得生孩子很辛苦?”
“……嗯。”
“那這樣好了,下輩子換你做女人,你來生。”
抿唇,甯止别扭了半天,鄭重的點頭,“好!”
有便宜,她哪能不占?“那我要兩個,一男一女!”
“十個都行。”
嘴角一抽,雲七夜扭頭看着某人,“你不怕辛苦?”
不說話,甯止隻是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良久後淡淡道,“沒道理,要你一個人吃苦。何況,這小東西是我播的種。”
“……”
之前的感動蕩然無存,雲七夜黑臉,委實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待到肚子裡的孩子快十個月的時候,甯止已然将中原四國所有經驗豐富的産婆拉到了别院裡,時刻待命。生産的那一日,陽光正好,恰是春日午後,花香庭暖。
焦急地等在房外,甯止詫異地低喝,“為什麼她會慘叫?”
頭疼,陳管家耐着性子解釋,“千歲,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
“為什麼?”
“……因為疼嘛。”
好不容易鎮定了些,待甯止看到婢女端出來的皿盆子時,當下便刷白了臉色,“怎麼會有皿,她怎麼了?”
一旁,連秦宜也忍不住了,“千歲,女人生孩子,都會流皿的。”
“是嗎?”
“是!”滿廊道的下人點頭應和。
頓覺自己被鄙視了,甯止擰眉,理由冠冕堂皇,“我又沒生過孩子,當然不知道了!再者,本千歲政事繁忙,哪有時間研究女人生孩子是怎麼回事?”
說完,他又開始徘徊踱步,時不時再冒出幾個問題來,直到房内響起嬰兒的啼哭聲,所有的人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但見産婆歡喜地開門,“恭喜千歲,是個男孩啊!母子平安!”
廊道裡,甯止一動也不動,隻是背過身去,将眼裡的濕潤掩去。
“千歲?您不去看看夫人和孩子?”
仍是不動,甯止良久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我一聽這小子的哭聲,就有種預感,我們倆處不來。”
果然。
尤其甯皮皮一天到晚扒着雲七夜不放,還要嘟着嘴喝奶的時候,甯止怒了,“七夜,他非得吃奶麼?”
溫柔地抱着懷裡的嬰兒,雲七夜隻是笑,見過這小不點的人一眼便知他是甯止的兒子,那眉眼分明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甯止,孩子還小,當然得吃奶了。”
眼角一抽,甯止斜眼一看,但見那小家夥吃得更起勁了,這家夥是故意氣他的吧?“七夜,給他找個奶娘!”
“我自己有,幹嗎要找奶娘?”說着,雲七夜抱緊了懷裡的孩子,露出了母愛的笑容。
隻覺刺眼,甯止不死心地湊近,“七夜,我和他,你到底愛誰?”
“兩個都愛。”
“醜男有什麼好愛的?”
“你怎麼能這麼說自己?”
“……”
淚水就在眼眶裡,甯止沒有哭,隻是默默地轉身,踏着破碎的夕陽出了房間。果然,塊頭大,就是容易失寵……這日子沒法過了!
身後,雲七夜挑逗着懷裡的嬰兒,但見小小的孩子沖她一笑,眉眼彎彎。
“呀,甯止你快看,這孩子笑的時候很像我呐!”
孰料,孩子他爹扭頭,“原來,他也有那麼醜的時候?”
“……”
轉眼間,甯皮皮三歲了,整天拖着圓敦敦的身子,在别院裡屁颠屁颠地跑來跑去,灑下一陣陣歡快的……淚水。
“嗚嗚!”
他就知道,一家人都疼他,就屬他壞了良心的爹,冷酷無情,壞透了!
此刻,小肉墩正在牆角裡罰站,理由是霸着他娘超過了半個時辰。“爹,你是不是看我不順眼?”
咫尺,甯止悠閑地坐在太師椅上,順帶着晃悠幾下扇子。聽見兒子如是說,他勉為其難的擡頭,将那張小肉臉仔細的打量了一番,得出了結論。“嗯,你的臉确實挺欠揍的。”
氣極,甯皮皮肉呼呼的小臉憋的通紅,“嫩止,我最讨厭你了!”
“哦?”
“你等着,我一定會快快長大,然後帶着我娘離家出走!”
笑,甯止的眼角微揚,“那感情好,皮皮啊,你有沒有聽人說過,練武的人長的最快?”
上當了,甯皮皮瞪圓了眼睛,“真的嗎?”
“真的。”懶洋洋的笑,甯止誘惑道,“你想不想去學武?隻消一年,你就可以長成五歲。”
有這等好事?眼裡放光,甯皮皮蹭的一下子蹦到了甯止的腿上,嘟着小嘴,“我要學!”
“那我明日,将你送到北齊赫連家可好?”
“北齊?好遠啊,以後就看不見爹和娘了,也看不見外公,還有姨父姨母他們……皮皮不要。”
看着兒子那雙淚光閃閃的眼睛,甯止一瞬還真是有些心軟了,可隻消一想到晚上睡書房的命運……一狠心,他繼續施加猛藥,怎麼也要把這小東西送走。
“皮皮啊。”
“诶,爹爹!”
“北齊的東西,老好玩了,有……”
小小的孩子抱着他的脖子,時不時用小嘴揪他一口,惹得他眉眼一動,頗為無奈地抱緊了亂動的孩子,“真是鬧心,我小的時候,你奶奶……”
于是一個下午,某個父親沉浸在回憶裡,時不時綻出一抹笑來,傾城之态。當一切安定下來,那些在時光裡邁出的腳步,跨過的道路,多年之後,回首遙望,
呵……真好。
後記。
甯止一生陰險,凡事機關算盡,定是要按着他的預想而來。可要說馬失前蹄,莫過于甯皮皮練武一事,赫連雪回信了,他說他不确信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捏死情敵之子的沖動!
看着信,甯止挑眉,眼裡有精光閃過。
眼皮一跳,雲七夜道,“你又想算計誰了?”
“一個娶不到老婆的老男人而已。”
一愣,雲七夜道,“陰若熏?”
“……”
扭頭,甯止看着愛妻,“七夜,我們再生一個吧?”
一愣,雲七夜道,“為什麼,不是說隻要一胎的嗎?”
“再生一個,給甯皮皮那小東西玩,也省得他天天來攪合我們的好事。”
哪有這種要孩子的理由?正欲說話,雲七夜蓦地聽見不知何時潛伏在地上的甯皮皮奶聲奶氣道,“娘,皮皮要個心肝妹妹!”
“你怎麼躲在這裡?”連忙将這小東西抱到懷裡,雲七夜邊替他拍去身上的塵土,邊問,“皮皮要妹妹做什麼?”
握緊了小拳頭,甯皮皮嚴肅道,“爹爹說我一點也不像他,他小時候都是自個玩的,從不勞煩大人。我自是做不到,可是等到妹妹出生了,我便和妹妹玩,不叫娘你操心了。”
黑臉,雲七夜扭頭瞪向甯止,但見某個無良的父親沖着單純的兒子豎起了拇指,“皮皮乖,那今晚你睡書房可好?”
“為什麼?”
“因為爹和娘要給你造妹妹啊。”
立時笑開了眉眼,甯皮皮歡快地點頭,“好,皮皮聽爹爹的話!”
捂着作痛的額頭,雲七夜再也淡定不下去了,甯止委實太陰險……不說她受了半輩子的欺壓,不想他居然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放過!心都黑了!
她決定了,她要離家出走。
不過事後似乎是擱淺了,不過數月,她再次懷孕了。
如此,簡直樂壞了家裡的兩個男子漢。
——喂,這一生,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