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映來得很快,她一聽到祖母說,要請楊氏過來玩玩,馬上喜笑顔開地答應了。
目送着崔子映蹦蹦跳跳地離去,崔老夫人眉頭微微蹙起。
一側,一個婢婦靠近過來,低聲問道:“老夫人是不是心下不快?”
崔老夫人點了點頭,她輕歎着說道:“你聽到子軒剛才對楊氏的贊賞沒有?他長這麼大,什麼時候這麼稱贊一個女人過?”轉眼,崔老夫人又道:“按理說,上次在皇宮,那楊氏還朝我崔氏援手過,我這心下也甚是感激的,原本還準備着這幾日派人去感謝一番。可你看子軒剛才那贊不絕口的樣子……我怎的心有點慌亂起來?”
婢婦自是知道她擔憂什麼,不由笑道:“老夫人這是疑心什麼呢?子軒何等樣的人物,他怎麼也不會對一個寡婦動那般心思的。”
崔老夫人卻是搖了搖頭,她輕歎着說道:“我的孫兒我自是知道的,剛才我用話試過了,他确實對那寡婦有意思。”
沒有想到崔老夫人說出這樣的話,一側的婢婦呆了呆,而崔老夫人顯然也失去了說話的興趣,沉默的坐在那裡沉思起來:自從經過姜氏一事後,崔老夫人便覺得,以前那個事事家族為先,對她十分孝順的孫兒完全變了。如今孫兒又對這個楊氏産生了興趣,崔老夫人還真害怕再次因為這種事與崔子軒發生沖突。
那一邊,崔子映蹦蹦跳跳的來到了楊府。
她很順利的進了府中。
遠遠看到楊氏坐在院落裡的身影,崔子映腳步頓了頓,轉眼,她興高采烈地沖過去,朝着姜宓高興地叫道:“嫂嫂!”
姜宓似是僵了一下。
片刻後,姜宓才擡起頭來,也不等她說什麼話,崔子映便格格笑着脆生生地說道:“還是嫂嫂最厲害了,聽說那天嫂嫂在皇宮中指着玉妃的鼻子罵她的家人打仗投降什麼的?嫂嫂不知道吧?昨天下午傳來消息,說是陛下重重地發落了玉妃的家人,那什麼禦史呈上去的罪狀居然多達十二條。這一下,玉妃一家算是連窩端了。”
說到這裡,崔子映湊到姜宓的面前,好奇地問道:“嫂嫂,你那天沖着玉妃發脾氣,是早就料到陛下準備對她家動手嗎?”
本來,崔子映是以為姜宓不會回答的,卻沒有想到姜宓一雙剪水明眸看了崔子映一眼後,點頭說道:“從蛛絲馬迹可以看出,陛下确實是想發作她了。”
“哇,嫂嫂好厲害!”崔子映驚歎地說道:“聽說昨天事情出來後,很多人都很感慨呢。”
不止是感慨,有了這一招殺雞儆猴,至于對于太子及依附太子的那些人來說,怕是對楊氏的能量更加忌憚,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是不敢輕易對她動手的!本來,姜宓初到汴梁,她最好的做法是韬光養晦,可奈何她就是想由着性子來,那剩下的辦法就是讓人有所忌憚了。如玉妃這事一出,至少會讓那些急于讨好太子的人,不敢輕率地拿她來開刀了。
崔子映與姜宓閑扯了兩句後,她從睫毛下悄悄看了姜宓一眼,忍不住問道:“嫂嫂,你對我哥是怎麼看的?”
姜宓回過頭來。
對上她秋水一樣的明眸,崔子映嘻嘻笑道:“嫂嫂你是不知道,這些年裡哥哥雖然不說,可我知道他一直在等你。”
姜宓聽到這話,她垂下眸來。就在這時,崔子映又格格樂道:“不過嫂嫂你怎麼想的也不重要,隻要哥哥不想放手,嫂嫂你就還會是我的嫂嫂。”
看這話說得!
姜宓黑了臉,片刻後,她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問道:“那你這次來?”
“是祖母啦,她想見你。”轉眼崔子映又心直口快地說道:“祖母也是的,前幾天還說,要向嫂嫂你緻謝呢。剛才叫我來找你的時候,她卻像是才知道你這個人一樣。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姜宓聽到這裡,悠悠問道:“那小公主……經常去你家?”
“是啊是啊。”談起小公主,崔子映還蠻有好感的,“其實小公主人挺好說話的,而且人也單純。”
說到這裡,崔子映輕叫道:“啊,祖母叫我來叫嫂嫂一起過去玩玩,我卻與嫂嫂扯了這麼多有的沒的。”轉眼崔子映又小心地問道:“嫂嫂,你會去我家的對不對?”她總覺得姜宓會想要避開崔子軒,所以有此一問。
讓崔子映想不到的是,她剛跟楊氏提到了邀請她前往崔府的事,楊氏居然一口答應了!
她居然一口答應了!
看着眼前氣定神閑的楊氏,崔子映幾乎不能想象,就在昨天晚上,她還如她記憶中的嫂嫂那樣,在自家大哥面前驚慌失措。
就這樣,崔子映便帶着姜宓來到了崔府,望着眼前金光晃晃的“崔府”兩字,姜宓突然停頓了一下。
片刻後,姜宓再提步前進時,那步履特别從容。
她确實是可以從容了,為了能夠進出這個府第時,她能做到不慌不亂不懼不驚不仰望膽怯,她已努力了這麼多,也終于讓自己有了足夠的實力面對任何人,她自是可以從容了。
不過,這還不夠,如果哪一天她能以她姜宓的本來面目,堂堂正正地出現在皇宮或者眼前這個崔會,那才真正稱得上從容。
想到這裡,姜宓又吸了一口氣。
崔府很大,可比起當初在吳越國的府第,卻不管是陳設還是房屋都要普通很多。可以說,眼前這個崔府,便與她的楊府一樣,是很普通的家族府第了。
見到姜宓有點失神,崔子映咬着唇低聲說道:“哥哥這些年很不容易,咱家名氣太大,任何時候不能露一點怯,他為了維護這種體面一直在外奔走。去年與南唐征戰時,還受了重傷……”
聽到“重傷”兩字,姜宓放在腿側的手顫了一下。過了一會,姜宓忍不住低聲問道:“傷了多重?”
“挺重的,當時差一點就那樣去了,還是他運氣不錯,恰好有一個厲害的大夫在附近。”
姜宓沉默了一會,又問道:“多久好的?”
“才好沒有三個月。”崔子映苦笑道:“也是這次死裡逃生把祖母吓壞了,自那後祖母便一直催着他讓他成親。我們家這些年也是擔了太多驚吓了,真不敢想象要是沒了哥哥,這博陵崔氏還存不存在。”
姜宓卻一直在仰着頭尋思,這次再見到崔子軒,她隻覺得他越發冷煞了,身形,仿佛是瘦了一些,卻原來,他還差點重傷死去?
不知不覺中,姜宓的唇瓣有點泛白。片刻後她微微一笑,低聲說道:“這種亂世,最是無常了。”
兩人閑聊之際,崔老夫人的院落也到了。望着那掩映在樹木下的森森院落,姜宓低聲說道:“樹太多了,對老人不好。”
崔子映點了點頭,她輕歎道:“祖母也知道,可她卻說,她老了,時常擔憂諸事以緻睡不着,還要聽着這鳥鳴聲,才逼着自己堅持下去。”
這話也讓人感慨,姜宓輕歎一聲不再說話。
姜宓和崔子映跨入院門時,崔老夫人已讓人把院落裡布置一新,聽到兩女前來的腳步聲,她還扶着婢女的手站了起來。
陡然看到楊氏的面孔,崔老夫人竟是怔了怔。她慢慢眯起雙眼,片刻後才失神笑道:“老身無禮了,陡然見到夫人,竟覺得甚是面善。”也許是特别留神的緣故,她怎麼覺得眼前這個楊氏居然與以前的姜氏有一二分相似?好象上次在宮中見到楊氏,并不曾給她這樣的感覺。
面善就對了,現在姜宓的面容,與她本來的面目已有了二分相似了。
聽到奶奶這樣說,崔子映連忙看向姜宓,不過姜宓卻是神色不動,她微笑着向崔老夫人行了一禮,便态度恭敬地說道:“這說明老夫人與妾身有緣。”
又楞了一下,崔老夫人才回過神來,她連忙請姜宓坐下。而姜宓一坐下,崔老夫人便感慨地說道:“老身年歲大了,這目拙眼花動作遲緩的,還請夫人不要見怪才是。”
姜宓連忙說道:“老夫人客氣了。”
兩人分主賓坐好。
崔老夫人讓人上茶,她呵呵笑道:“聽聞夫人在幽州基業甚大,老身這裡沒有好茶,還望夫人不要嫌棄才是。”
本來,聽到崔老夫人這話,姜宓怎麼也應該謙虛一番,可她卻是微微一笑,十分随意地說道:“恩,我這兩年運道不錯,新置了百多裡方圓的領地,添了二萬手下。”
幾乎是姜宓那句“百多裡方圓的領地,二萬手下”的話一出口,隻聽得砰的一聲,卻是崔老夫人手中的茶盅一時沒有拿穩,竟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這怪不得崔老夫人吃驚,對于曾經擁有過大量土地的博陵崔氏來說,這百裡方圓的土地或許算不得什麼,可若是這基業是眼前這個婦人這一二年裡置下的,最重要的是,在這樣的亂世,她居然養得起二萬人馬,那就相當的驚人了!
陡然的,崔老夫人發現自己咽中苦得厲害,她博陵崔氏千年世家所擁有的能量,恐怕也隻與眼前這個婦人持平了。
姜宓知道,面對崔老夫人這樣的人,隻有真正的實力才能讓她平等以待,果不其然,她把自己的實力一擺出,崔老夫人看向她的眼神都變了,連她身後的那些個婢婦,此刻再看姜宓時,那眼神中也滿滿都是敬意。
“楊夫人,還真是不凡啊。”崔老夫人說這話時有點幹,她陡然想起孫兒的話,算是真正明白孫兒所說的,這個楊氏有才有福眼光獨到,世間僅有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