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人來得很快,所以曾四的聲音有點慌亂。
一聽到曾四這聲喊話,姜宓騰地站了起來。見她站起,邵小子嘀嘀咕咕道:“怎麼回事,他們怎麼朝你這裡來了?”話一說完,邵小子習慣性的扯着姜宓的手臂便想出迎。
就在這時,姜宓狠狠甩開了他的手,同時,姜宓壓着聲音含怒說道:“你先出去!”
她這是命令!
這是姜宓成為邵小子的上峰以來,第一次以這種命令的口吻跟他說話!
邵小子一呆。
姜宓見狀,急步朝着營帳後走去。一邊走,她一邊扯着嗓子朝着外面喊道:“還請各位将軍稍侯,待徐二穿好衣裳馬上出來!”
喊到這裡,姜宓見到邵小子還傻呼呼地站在那裡,她聲音一提,厲聲喝道:“怎地還不出去?”這一次,姜宓的語氣中甚至帶上了幾分不了!
邵小子有點委屈也有點不解,他愕愕半晌,終是哼了一聲甩袖走了出去。
這時,外面的趙氏兄弟等人也聽到了姜宓的說話,他們停下了腳步。
跟在他們幾人和崔子軒身後的,還有各位将軍以及一些擡着書簡的侍從。這麼多人等着姜宓一人,趙匡義深深地皺起了眉。
他轉向邵小子,沉聲問道:“徐二在搞什麼鬼?這麼磨矶?”
邵小子也很委屈,他悶悶地說道:“我哪知道他在搞什麼?都有點氣急敗壞了。”
一側,崔子軒負着手靜靜地看着營帳中,他的目光掃過了邵小子,便轉向營帳中的那一點燭火看去。
燭火倒映出來的姜宓身影,小小巧巧的,正披散着頭發低着頭在臉上抹着什麼。崔子軒看得出了神。
不一會,崔子軒猛然一個激淋,幾乎是突然的,他提步朝着營帳裡闖去!
崔子軒這個動作十分突然,衆人都是一驚,特别是各位大漢,平素見慣了崔子軒那翩翩公子的風雅,他這一不管不顧的一闖,都是吃了一驚。
崔子軒大步闖向營帳,就在他一腳踢開營帳的簾子沖了進去時,姜宓驚異的聲音也傳了來,“崔家郎君?”她一邊拿起幾根蠟燭點燃,一邊詫異地朝着闖進來的崔子軒看來!
崔子軒對上她剛剛束好的頭發,披上的外袍,以及無懈可擊的面容,慢慢的,他的唇角一抿,微笑道:“是崔某性急了!”
這時,趙氏兄弟也帶着各位壯漢彎腰步入營帳。趙匡義一邊安排侍從們把書簡中在營帳裡擺好,一邊向着姜宓解釋道:“剛才我們派出的哨探截了幾封飛鴿傳書,據飛鴿傳書上看來,草原的谷狼部落已經與中原的兩個國家結盟,而他們結盟的隊伍早就在前面埋伏好,隻等今天淩晨時偷襲我們!”
衆人各就各位坐好,趙匡義還在向不懂發生了什麼事的幾人解釋軍情,“據我們猜測,這次對方的人馬隻怕在二萬以上!”
他這句“二萬以上”的字眼一出口,營帳中便是一陣倒抽氣的聲音傳來!
趙匡胤也是表情凝重,他看向姜宓,沉聲吩咐道:“徐二,我們不知道你營帳裡收着的地理志都有哪裡的,便把剩下的地理志都帶來了。你馬上就去查找,看看如果在這附近作戰的話,有沒有我們可以利用的地形!”
趙匡胤的聲音一落,崔子軒也開口了,他溫雅說道:“便是找不到可以作戰的地形,如果能找到隐秘的山谷之類,可以把老幼婦孺藏起來的也可。”甚至可以說是更好,畢竟沒了那些人拖後腿,他們作戰時的機動性便強了一倍不止,豈沒有後顧之憂。
姜宓聽到這裡全然明白了。她連忙點頭,因時間緊急,姜宓顧不得和他們多說,讓人同時點燃五六根蠟燭後,她打開一本本書簡快速翻閱起來。
姜宓在這裡忙碌,營帳中的衆人也不耽擱,事實上,現在到淩晨不過三個多時辰,對方的人馬不管是數量還是精壯程度又勝過他們,對衆人來說,每一息每一刻都已無比珍貴。
在崔子軒和趙氏兄弟不停的交頭接耳,低聲議論中,半個時辰不到,姜宓發出了一聲歡呼,她高興地說道:“找到了!”
她的聲音一落,嗖嗖嗖,十數雙目光瞬也不瞬的朝她看來。
姜宓拿起兩本書簡向着他們走去,來到衆漢子前面,姜宓把那書簡攤開放在地上,用手指指着其中一頁,姜宓認真說道:“這上面說,從甲子月起,後山打柴者都移到了另一處山頭。”說到這裡,她又攤開另一本書簡,指着上面一行字說道:“同一年的甲子月,陳縣人滅胡盜千餘,因事先堵死了盜匪去路,所以胡盜無一逃脫。”
姜宓說到這裡,欣喜地擡起頭來。
她這一擡頭,才發現衆人都愕然地看向她,顯然,他們一點也不明白,姜宓的高興因何而來。
見狀,姜宓嚴肅地說道:“這幾天我一直在看附近的地理志,對這方圓數十裡的地形已經很熟悉。從這兩段記錄上來看,我認為在十年前,陳縣曾經被胡盜攻擊,導緻死傷慘重。後來陳縣人封死了一條山道……”
她堪堪說到這裡,衆人恍然大悟。趙匡義激動地說道:“你是說,這附近有一條被堵死的山道?”
姜宓點頭,認真回道:“是!”
衆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時露出了一點輕松之色。
這時,姜宓在地面上劃了起來,她畫了一副非常精确的地圖後,用手指在其中一處劃上一道,姜宓認真說道:“那山道應該在這個地方!”
“好!”
趙匡胤站了起來,他看向崔子軒,嚴肅說道:“崔郎,這山道之事就拜托你了!”
崔子軒麾下的人馬雖然與趙氏兄弟的人馬數目差不多,可與趙氏兄弟的兵卒紀律嚴格不同,崔子軒麾下人才衆多,有精通各種技能的。這尋山路一事,還是交由他最妥當。
事關家族存亡,崔子軒也不多話,他領了命令後,轉頭朝着姜宓瞟了一眼,身子一轉便大步離去。
崔子軒一走,趙氏兄弟也不停留,他們開始布置起來。
還不到一個時辰,崔子軒回來了,他說,在離此二十裡不到的地方,果然尋到了一條被巨石封死的山道。山道後面是一個山谷,山谷後有一條狹窄的山道通向很遠的地方。崔子軒看了一下,覺得那山谷易守難攻,正是藏人的好地方。因此他趕緊回來,準備把所有老幼婦孺送到那山谷中去躲藏。
因此時到淩晨已不足兩個時辰了,崔子軒一聲令下,隊伍中馬上忙活起來。
敵人勢大,崔子軒是崔氏衆卒的主帥,他必須和趙氏兄弟聯合以來以抗強敵。商量來商量去,衆人把目光投向了姜宓。最後,在崔子軒的請求下,姜宓領下了率領老幼婦孺躲入山谷一事。
……
子時下三刻,姜宓已站在了那山谷前。
她高倨馬背,冷着一張團團臉盯着排着隊的崔氏衆人朝山谷中走去。
崔老夫人資曆最老,她要穩住陣營,此刻也落在後面。這時,她看着站在隊伍兩側,正有模有樣的安排着衆人安靜前進的六宗女子,不由滿意的一笑。她轉過頭看向身邊臉色虛白的崔五夫人,滿足地說道:“各宗挑給軒兒的孩子個個都是極好的。你看她們在這個時候都能穩得住陣腳,不但沒有哭鬧,還能像個當家主母一樣井井有條地安排事情。這幾個孩子老身真是越看越愛啊!”
轉眼,崔老夫人輕哼一聲,不滿地說道:“也就軒兒那個人,心裡眼裡都隻有那姜氏一人,還覺得姜氏樣樣皆好。老身早就說過,這種泰山崩于頂而面不改色的鎮定,隻有受過當家主母教育的世家女才能做到。要是那姜氏在這裡,隻怕早抱着軒兒的腰哭去了!”
對于姜宓,崔五夫人不了解,再說她現在心裡慌得很,也沒有心情去與崔老夫人扯這些閑話。當下,她勉強一笑并沒有回話。
姜宓騎在馬上,直到這些崔氏族人全部藏入了山洞,她才下令讓人再用巨石把山洞封死起來。然後,姜宓率着分給她的三百兵馬來到山洞另一邊的那條幽深山道前據守。她帶着三百人守在這裡,隻是有備無患,按衆人估計,這條山道已經廢棄十年,敵人不可能從這裡過來。
夜,越來越深了。
随着天空上的明月漸漸西斜,漸漸的,伏在地面上傾聽的姜宓等人,聽到了一陣陣令得地面震動的馬蹄聲。再然後,有人看到了遠處那蜿蜒到了天邊的火龍。再接着,便是一陣陣嘶殺聲和呐喊聲。
這一刻,誰都沒有入睡。崔氏衆人悄無聲息地坐在黑暗中,隔得老遠一根的火把光下,姜宓回頭一看,便能對上一雙雙張惶的眼!
從來,對這些門閥貴族,姜宓都是敬畏的,是下意識的仰望的。直到這個時候,直到看到這一山谷凄惶的目光,看到那一張張不知所措的臉,姜宓才突然發現,原來他們比她還不如!
原來,這世間所有的高貴也罷,張揚也罷,自信也罷,甚至是驕縱也罷,不過是活在順境中的嬌兒被寵出來的,如處在逆境中,天之驕子與貧苦庶民一樣的惶恐一樣的渺小!
陡然的,姜宓心結盡去,她覺得,以後再面對她們,她不會再畏懼,也不會再覺得自己不如别人了!
這一場厮殺,一直持續到第二天中午。中午過後,崔子軒的聲音出現在山谷外時,整個山谷裡都是一片哭聲。
姜宓連忙令人搬開巨石,幾乎是渾身皿淋淋的崔子軒一出現,崔老夫人和崔子映等人便是一撲而來。
看着被衆女圍在中間的崔子軒,姜宓挑了挑眉,她轉過身朝着一側溪水邊走去。
姜宓靜靜地站在溪水邊,等着衆人情緒穩定,事情交待結束。
可讓姜宓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在這裡站了二刻鐘不到,身後便是一陣腳步聲付來。當姜宓回頭時,一眼便看到了衣裳上皿迹斑斑,厮殺了一夜的崔子軒那有點狼狽的身影。
崔子軒是徑直向姜宓走來的。
來到姜宓身前後,他看着日頭下這個少年郎明澈得宛如浩瀚天空的雙眼,突然的,那種熟悉的心安,那種無法形容無法被取代的平和再次浮現在他心頭。
雖然直到現在,崔子軒也不明白,為什麼他在安撫了祖母和妹妹,交待了這次交戰的結果後,會第一時間來找這個少年。可這種感覺真的讓他既舒服又痛苦。
崔子軒徑直來到姜宓身邊,他在她旁邊坐下後,崔子軒遙望着遠處的青山,聲音嘶啞地說道:“這次多謝你了。”
姜宓連忙說道:“不用。你的家人很自律,我一點力氣都沒有費。”
崔子軒轉頭。
他泛着皿絲的眸光定定地看着姜宓,看了她一會後,他語帶痛苦地說道:“徐二,你真的不認識一個姓姜的女子嗎?”
這句話,明明是他第一次說起,可崔子軒的樣子,卻仿佛他曾經詢問過這個徐二無數次,可每一次他聽到的答案都令他絕望一樣。
姜宓轉過頭。
她不想看到崔子軒那眼神,那眼神裡有太多的痛苦和乞求,崔子軒那麼高傲那麼不可一世的人,他的痛苦和乞求會讓她心軟。
可她不能心軟,他的五個妾室還在那裡,剛才他一出現,她們便迫不及待地撲了過去。便是這半天一晚,她也聽到了無數句贊賞她們有大家主母之風的美評……
過了一會,姜宓聲音低啞地說道:“我不認識什麼姓姜的女子!”
她說得斬釘截鐵!
幾乎是姜宓聲音一落,崔子軒便站了起來,他朝着姜宓深深一揖,啞聲說道:“多謝徐郎告知。”聲音一落,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片刻間他那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樹木後。
片刻後,當姜宓回到山谷中時,崔子軒已經換過一襲幹淨的衣裳,玄衣高冠的他,俊臉上笑容溫潤,他的眼中雖然還有皿絲,可目光依舊銳利而又顧盼生情,這樣的他,哪裡還有半點剛才在溪邊時的痛苦模樣?崔子軒正被那幾個将來的妾室圍在中間,也不知其中一女說了什麼話,崔子軒微微傾身認真聽着,遠遠看去,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衣袂飄飛風度翩翩,宛如神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