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頤不知道那幾個人到底是賭坊授意,還是他們自己的主意,但應該是那就幾個人自己惹事的可能性大一些,畢竟這麼大的賭坊,還不至于眼皮子淺的打這幾百兩銀子的
主意。
但要說周頤心裡沒有惱怒這個老闆是不可能的,周老二被人都打出皿了,就算不是這個老闆的授意,但監管不嚴的責任卻是逃不了的。
可他現在還隻是一個秀才,能在南苑府城這樣的地方将賭坊生意做的這般大,背後必定有大勢力,他現在還不宜和人家過多的結怨。于是周頤适當的表現出了自己的憤怒,畢竟他才十歲,表露出符合自己年齡的情緒才能打消對方的警惕心,在對方再三道歉後,就裝作原諒了對方,并接受了歉禮,鑒于
他“土包子”的身份,在接受的時候眼睛裡還微微露出了一絲小貪婪。
這些都被對方不動聲色的看在眼裡。
等賭坊老闆走後,周頤看着桌子的五百兩銀子,苦笑,沒想到他們這次趕考不但沒花費反倒“賺了”這麼多,隻是委屈了周老二。賭坊老闆走出客棧,回頭看了看周頤所在的房間,輕蔑的笑了笑,還以為這位新科第一名被譽為神童的秀才是個什麼厲害人物,沒想到不過如此,眼界如此之淺,以後就
算高中,怕也不會有多大的出息,這樣也好,一個沒出息的小秀才也就不用他擔心了,那五百兩銀子就全作是喂了狗吧。周頤不知道人家背地裡已經将他想的如此不堪,他正忙着辦秀才文書和備案,忙完了之後又和衆多秀才見了見知府,不過這知府似乎忙的很,隻略略見了見,說了幾句領
導性的鼓勵話語便散了。一切忙完之後,就準備回廣安縣了,本來周頤是想走陸路的,但韓府已經将船都安排好,為了尊師重道,一咬牙一閉眼也跟着上了船,他上船的時候表情就像上墳場似的
。
這次回去比上次來的時候狀況更加嚴重些,周頤一上船沒多久就吐了個昏天暗地,韓相如知道他暈船後,心疼的罵道:“你是不是傻,既然暈船,為何不早說?”
吐得暈頭轉向的周頤心裡暗想,還不是為了你,都這麼大的年齡了,如何經得住馬車的颠簸。
大儒就是不一樣,竟對杏林也有涉獵,沿途第一個碼頭停了,韓相如吩咐下人去抓了些藥材,回來熬了給周頤灌下去後,果然有效果。
周頤心裡好受了許多:“老師,您要是不教書了,去當大夫也餓不死呢!”
韓相如見小弟子臉都白成這樣了,還不忘口花花,好笑道:“閉嘴吧,還不好好休息休息。”與此同時,廣安縣的知縣府衙裡,李伯雍正在焦急的走來走去,院試揭榜已有幾天,按照慣例,今天府裡就會來人将考試情況告知到縣裡。這可是關系到他的政績,教化
一事在一個官員的政績考察中占了很大的比例。
“大人,大人,好事呀,大好事呀,今年咱們縣裡過了六名秀才,而且名次都不低。”師爺拿着剛到的邸報向李伯雍報喜。“當真?”李伯雍大喜過望,這比去年還多兩名呢,一把拿過邸報展開細細看起來,當看到周頤拿到了院試第一時,李伯雍既驚且喜,雖然他很看好周頤,但周頤畢竟年齡
還小,他對周頤的期望是這次能過了院試就行,沒想到周頤給了他這麼大一個驚喜,直接拿了第一。而且第二名也是廣安縣的,正是趙宇文。
這第一第二都被他下轄的學子拿了,誰敢說他教化無方,看來今年的考評他要得一個優等了。
“快,給這些人家報喜!”李伯雍大笑着道。
“是。”師爺也喜笑顔開的吩咐下去,這樣的事不用上面催促,官差們都是争着辦,畢竟這樣的大好事,中了秀才的人家都會給他們報喜的人厚厚的賞錢。
下灣村,算算已是周頤他們要回來的日子,王豔便在下午日日都要在村口站一會兒,今天又沒見到人,王豔歎了口氣,也不知道父子倆何時才能回來。
“二嫂子,又等周二哥和六郎呢!”村裡人路過的時候都會問問王豔。
王豔牽着還在伸長着脖子眺望的周嘉,笑了笑:“是呀,也不知道他們啥時候才能回來,一天不見到他們,我這心裡總是七上八下的。”
“二嫂子,你擔心個啥,六郎是去考秀才呢,我要是有這樣能幹的兒子,隻怕做夢都要笑醒!”村裡人勸道。“弟妹呀,你不要怪我說話難聽,這秀才哪裡是這麼好考的,大郎和他四叔考了這麼久都沒考上,六郎一個小娃娃,咋可能考的的上嘛,我看你呀,還是死心吧。”就在王
豔和村裡人說話的時候,李二妹和趙春兒從縣裡賣雞蛋回來了,李二妹一聽周頤考秀才的事,想到家裡大郎因為沒錢都無法念書了,心裡就鬼火冒,頓時出言諷刺道。王豔聽了心下憤怒,但又不想和李二妹争吵,隻當沒聽見,可是周嘉卻聽不得别人說他哥哥的壞話,雖然他不知道這考秀才是怎麼回事,但肯定是好東西,當即還嘴道:“
我哥哥才不會考不上秀才哩,大郎哥考不上是因為他笨,笨死了……”說完還突出舌頭做了個鬼臉。“你說啥,你個小兔崽子,敢和你大伯母這麼說話,二弟妹,你咋教孩子的,這麼對長輩!”李二妹立刻橫着眼睛道,現在周家上房天天都在吵鬧中度過,李二妹本就是個
小肚雞腸精于算計的人,日日的争吵使得她的脾氣也暴躁了許多,當即暴怒。
“娘,大伯母好可怕啊……”李二妹橫着眼睛,大怒的樣子着實有些下人,傷害到周嘉幼小的心靈了,忙一個轱辘躲到了王豔的背後。
“大嫂,嘉嘉說啥了,不過是些孩子話,你用得找生這麼大的氣嗎?”王豔為母則強,說她可以,但說她的孩子就不行。
“就是,大嫂,嘉嘉也沒說啥,而且你上來就說六郎考不上秀才,也确實不妥當。”這時趙春兒站出來打圓場,慢悠悠的說道。李二妹和趙春兒的戰争可以說是已經到了白熱化階段,她不說話還好,她一說話李二妹心頭的火竄的更旺,當即調轉槍頭,啧啧了幾聲,冷笑道:“就你慣會作好人,面上
裝的像泥菩薩似的,可你那心啊,都黑透了,撺掇着老三幹那些不靠譜的事,私底下嚼我的舌根,我知道,你是看二弟家發達了,急着巴結他們呢!小人。”趙春兒本就是鎮上人,以前無事的時候又跟着鎮上一些太太學了些手段,信奉女人在外人面前都該柔弱,事實也沒錯,在她與李二妹的交鋒中,旁人看着她是一退再退,受了不少委屈,連帶着周老三也因為愧疚與她,對她好了不少,當即紅了眼眶:“大嫂你為啥要這麼說我,再咋樣,六郎也是周家的子孫,他是去趕考的,你說這樣不吉利
的話不是給六郎觸黴頭嗎,我隻不過略勸了勸,你……你……”但凡裝柔弱的女人,眼淚都是最好的武器,趙春兒說着說着就已經哽咽,拿着帕子嗚嗚的哭個不停。“又是這樣,又是這樣,你做這副狐媚子樣子給誰看?”李二妹被趙春兒故作委屈的樣子氣了個倒仰,每次暗地裡明明是她吃了不少虧,但所有人都指責她的不是,連周老
大現在都對她冷淡了不少。
“看我不撕爛你的臉……”李二妹實在壓不住心中的火氣,沖上去對着趙春兒的臉就是一頓亂抓,趙春兒尖叫着護住臉,兩人纏做一團。
“這……”王豔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不明白怎麼說着說着大嫂和三弟妹就掐上了。
這邊是村口,過往的人非常多,馬上就有人上去勸架,吵吵嚷嚷的一大群人都擠作一團。
這時,忽然從官道上向村口跑來了兩名官差,他們一邊跑一邊高聲喊:“下灣村周頤老爺考了院試第一,周頤老爺成秀才啦……”
這一刻,無論是打架的還是勸架的全都像按下了暫停鍵,王豔顫抖着上前:“兩位官爺,你們說的周頤,可是我家的周頤……”語氣裡滿是不敢置信。
兩位官差一聽王豔這麼說,臉上馬上就綻放出了大大的笑容,沖王豔熱情的說道:“原來是秀才老爺的母親,恭喜恭喜呀!”
“真的是我兒子,我兒子中秀才了?”王豔忽然淚流滿面,雖然也想過周頤要是考中了的話是何等風光,但現在她整個腦子都是木的,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天啊,六郎真的中了秀才!”
“六郎中秀才了……”“六郎成秀才老爺啦!”回過神的村裡人紛紛驚呼,這時候也沒人管李二妹和趙春兒還打不打架了,紛紛簇擁着王豔說恭喜,所有人都豔羨的看着王豔,運氣真好啊,不光
家裡日子好過了,兒子更是這麼小的年齡就考上了秀才。這陣仗驚動了在作坊的王虎和王元,倆人跑出來,聽說是周頤中了秀才,王虎當即大笑喜道:“我外甥中秀才啦,哈哈哈哈哈……”倒是王元随着周老二跑前跑後,機靈了不
少,見被冷落在一邊的兩位差爺,忙掏出一兩銀子喜錢給了他們:“辛苦二位差爺了。”
兩文官差笑得更燦爛了,這家人雖然是農家,但出手還真大方,又恭賀了一番這才離去。
“老二媳婦兒,六郎果真中秀才了?”沒多大一會兒,周頤中秀才的消息就傳遍了全村。
三叔公和二叔公兩個老頭兒這時腿腳卻驚人的利索,拄着拐杖沒多一會兒就到了村口這邊,死死望着王豔問道。
“二爺爺,三爺爺,是真的,六郎真中秀才了!”王豔含着淚說道。
“好啊,好啊,我周家有出了一個有功名的人了,周家的門庭要換了……”二叔公顫抖着嘴說道。三叔公更是喜笑顔開,連掉光了牙齒光秃秃的牙闆都全部露了出來。
“快,快,這樣大好的事情就要大家夥一起樂呵樂呵,山子,去買鞭炮來給我狠狠的放。”二叔公用拐杖使勁的拄着地,滿是豪情的說道。
“哎,是爹!”
王豔被所有人簇擁着回了家,在王虎的提醒下給所有人都撒了喜錢,村裡的氣氛比過年還熱鬧,王豔是高興壞了,不管給沒給過,反正隻要見了人就往人家手裡塞銅闆。
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響徹了下灣村,所有人都知道,周老二家變天了,以後和他們再也不是一樣的人了!
而被衆人遺忘的李二妹和趙春兒這會兒也沒了掐架的心思,互相看了一眼,都悶着頭向家跑去。
“他爹,他爹,六郎中秀才了……”趙春兒一進周家院子就急急的喚周老三。
這麼大的動靜,周家人怎麼可能不知道,這會兒全家都聚在上房,屋裡一點兒聲音也沒有,趙春兒的聲音打破了上房沉悶的氣氛。
“誰不知道啊,你歡喜的跟搶了錢一樣,是不是想着去舔人家的腳底闆啊!”要說周頤中了秀才,上房衆人中受到最大沖擊的絕對是周母。周老二的娘生前模樣長得比她好,銀子比她多,而且還識字,說起話來也是咬文嚼字的,她一個粗鄙的村婦和人家一比,簡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而現在,她寄予厚望
的老四和大郎讀了這麼多年的書,考了這麼多次的試,卻屁都沒撈到。老二更是貪了銀子,還下了大牢,老大又是個悶葫蘆。而周老二自從分家出去後,日子卻越過越紅火,成了十裡八鄉的體面人,現在周頤那小崽子更是中了秀才,她的骨肉竟被那個狐媚子的後人狠狠的比了下去,這簡直就是
往她心窩裡捅刀子。
所以聽見趙春兒的話後,馬上爆發了。“娘,我沒有,我不是那意思……”說着趙春兒就紅了眼眶。她這一落淚,立刻讓周老三心疼壞了,即便周老三以前有錢的時候胡作非為,在外面養小寡婦,但趙春兒一貫會小意溫情,那時候周老三都還記得她這個妻子,更何況現在,自從他落了難,那小寡婦就跑了,而趙春兒卻什麼也沒說,隻心疼他被打了闆子,在他懷裡狠狠哭了一次,
這讓周老三大受感動,于是他覺醒了,野花再香,卻不敵家花醇厚悠長,下定決心以後要做一個好丈夫。見周母不紅青紅皂白的就斥責趙春兒,周老三立即攬着趙春兒,對周母說道:“娘,孩子他娘不過是說了一句實話,你何必這麼說她,再說六郎也是我們周家的子孫,是您老的孫子,是我的侄子,他中了秀才我們難道不應該高興?”在周家衆人中,周老三絕對是最務實的一個。在他想來,不知道周老爺子和周母在計較個什麼勁兒,人家都中
了秀才了,不趕緊扒上去得些實際的好處,還在這兒為了面子賭氣,這簡直就是愚不可及。
“放你娘的屁,他算我那門子孫子,他又是你啥侄子,我咋就生了你這麼個沒志氣的東西?”周母指着周老三氣的直抖,破口大罵。周母的嘴一貫厲害,以前二房一家在的時候,就承擔了周母全部的嘴炮,現在二房分出去了,周母可能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一身的嘴炮功夫竟無法發揮,這簡直就是暴
殄天物,于是就将戰火對準了幾個媳婦兒。鄭瑩在家裡一貫是沉默寡言的,事事柔順,正巧李二妹撺掇着周老大分家,而趙春兒又有管不住丈夫的案底,于是她們倆便成了周母主要的嘴炮對象,連帶着她們的丈夫
周老大和周老三也要時不時跟着吃挂落。
所以周老三對周母尖酸刻薄的話都聽習慣了,聳聳肩也不在意,左耳進右耳出,權當沒聽見。
周老三這混不吝的樣子直将周母氣的直哆嗦。“好了,扯那些沒用的,誰說六郎不是你孫子了,他是正經的周家兒孫,是我的親孫子,你說六郎不是你的孫子,難道你想卷鋪蓋回娘家?”誰都沒想到周老爺子忽然對着
周母來了這麼一句。周母眨眨眼睛,似乎不相信周老爺子的話,咋會?這幾年,老爺子不是徹底厭惡了二房嗎,周頤中了童生的時候,周老爺子隻沉默的抽了一根煙,什麼表示也沒有,可現
在态度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所以周母這樣直線思維的人是無法理解周老爺子的心思有多深的,童生和秀才能一樣嗎,童生還是白丁,而秀才卻是真真正正的有了功名,可以見官不拜,可以直接給縣令遞帖子,免稅免役。來往的人都是有身份的人,還有其他身份上的改變簡直多不勝舉……現在關鍵是不能讓外人看出來上房和二房生分了,即便與二房的關系不能修複,
周頤也不會真心将他當爺爺,但隻要在外人眼中他依然是周頤的爺爺就成了,這就足夠讓他有讓人恭敬的身份去得到好處。
周頤要想有個好名聲,對他就得敬着供着。“哎呀,我不活了呀,你這個老不死的,我為周家做牛做馬這麼多年,你現在卻要攆我回娘家,你沒有良心啊……”周母滿心怆然的拍打着大腿,她是真的覺得老天不公,她
自己比不過那狐媚子,她的後人也比不過人家的骨肉,本以為周老爺子會站在她這邊,沒想到也倒戈了……周母越想越悲戚,隻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周母這樣的性子,說好聽點就是愛憎分明,說難聽點就是看不清形勢,現在二房一家明顯是出頭了,作為“有理想有抱負”的周老爺子,雖然心裡難堪,但怎麼會錯過如此
好的機會。
“别哭了,再哭就給我滾回娘家去,今天就算了,等六郎回來了,全家都要去幫着忙活,我們是他的親人,幫着忙活是理應的。”周老爺子抽了口煙,盤算了許久說道。
“是,爹,就該這樣……”全家最能理解周老爺子心思的就是周老三了,聽了周老爺子的話當即笑着答道。
周老四是無所謂,除了一開始聽說周頤考上了秀才讓他有些觸動外,其他時候都是一個表情。
而大郎從頭到尾都是一臉的不相信,嘴裡不停的呢喃着:“怎麼可能,他怎麼中秀才……”而旁邊的金葉早已不是剛嫁過來那水靈靈的樣子了,她苦澀無比的看着大郎,情窦初開的小姑娘戀上了少年郎的濯濯風姿,那時候隻覺得少年郎哪哪兒都是好的,他的聲音那樣溫柔,他的身闆那樣挺拔,而且還是讀書人,才子佳人的話本金葉也讀過幾本,那段時間,金葉就覺得自己是話本裡的佳人,而她的夫婿會對她愛護有加,最後高
中功名,讓她風風光光的做官家夫人。可幾年的柴米油鹽讓生活露出了本來的顔色,原來大郎不是話本裡的才子,他隻是一個讀廢了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無用書生,新鮮勁一過,貪花好色的本性就漏了出
來,想起這幾年自己夜夜流的淚水,金葉擦了擦眼淚,忙低下頭去。隻是金葉姑娘忘了話本往往是在最美好的時候嘎然而止,隻說風花雪月,而生活中最本質的茶米油鹽卻隻字不提,想來那才子佳人最後的結局也不過是夫妻倆面上維持着
和睦,妻子忙着和說不清的小妾鬥智鬥勇,維護自己的正房地位,對于丈夫,也隻不過當成老闆供着,那些朦胧的情愫是斷不會有了。而才子還以為全家無論大老婆小老婆都愛他如狂,看她們為自己拈酸吃醋而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