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從來沒有教我過這些。”七皇女神色恍惚,語氣裡有五分頹然五分委屈,“四哥眼裡隻有政務,每次去皇子所找他玩,他就隻會拿那些我早就不喜歡的吃食玩意打發我。八弟最喜歡的是父皇,然後就是他那一屋子的書,話都不愛和我多說半句。隻有你……會和我說這些掏心掏肺的話。”
她依舊不喜歡念淺安,也依舊對念淺安并不全然信服,卻分得清念淺安“教”的事對她有利無害,這就夠了。
念淺安暗歎少女情懷總是詩,然而嬌縱的七皇女突然玩憂郁略吓人,遂一點都不憐香惜玉地煞風景道:“可能姜貴妃比較矜持?不喜歡言傳隻喜歡身教,不巧你腦子有坑心眼又瞎,沒能領會到?”
七皇女不憂郁了,“……你就是故意找茬吧?”
念淺安不驚吓了,“……不是,我就是喜歡說大實話。”
說完大實話又瞎扯淡,“你總算不小人之心,看出我是為你好了?所謂不打不相識,你我也算從小吵到大的青梅青梅。再所謂英雄惜英雄,我雖然沒想做英雄,但你要還是個一成不變的狗熊樣兒,我就是想和你重修青梅情誼,也看不上你啊小野貓。”
“念淺安!”七皇女雖咬牙切齒,卻不似之前那樣惱恨,目露審視地盯着念淺安道:“我看你不是學好了,而是學得油嘴滑舌、牙尖嘴利了!你這麼能說會道,到底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
念淺安果斷給七皇女灌輸心靈雞湯,“你願意聽的,就是真話。你不想聽的,就是假話。慫恿你搶人風頭的,未必是虛情假意。一味縱容你任性妄為的,也未必是出自真心。”
她不說人話,七皇女又被成功噎住,再次呆怔半晌,才不甘不願地嘟囔道:“我看你不是我的克星,而是活閻王。”
明明一直都是她欺負念淺安,現在怎麼就變成她被念淺安戳着心窩教訓了?
七皇女即茫然又羞憤。
念淺安卻懶得管她沒頭沒尾的感悟,隻虛心接受道:“先搞定小白花,再來和活閻王呲牙吧小野貓。話說完了趕緊走,我這兒不管飯,别想賴着白吃白喝。”
七皇女暗罵念淺安臉皮厚、小家子氣,恍惚的心神卻落回了實處:念淺安還是這麼讨人嫌,顯見沒那能耐敢對她口蜜腹劍。
遂抻抻衣襟抖抖長裙,站起身居高臨下看着念淺安哼道:“我姑且再信你一回。等我壓下于海棠的風頭,再考慮要不要和你做青梅青梅。”
念淺安見她一副死要面子的小模樣就笑了,“說真的,一樣都是熊,小野貓可比小公主病可愛多了。”
七皇女聞言先歡喜後懊惱,一邊暗暗告誡自己又不差念淺安一句誇,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一邊努力闆住想笑的小臉,重重哼道:“什麼小公主病?京裡除了你娘,哪兒還有什麼公主?”
在她眼裡,那些或外嫁或無寵的公主都不算公主,唯有安和公主令她又羨又妒又怕。
念淺安見狀更樂了,揮揮爪子道:“有機會再介紹你們認識,我估計你們能玩到一起。”
七皇女何曾被人這樣催三催四地送客過,雖好奇卻也不肯再問,甩袖出了遊廊喊上幹坐半晌地一幫奴才們,邊出萬壽宮邊瞥了眼簇擁身後的太監、宮女,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果然是群隻會讨巧賣乖不會護主當差的木頭人。說話做事還不如活閻王瞧着順眼呢……”
歪倒在廊下美人靠裡的念淺安也小聲嘀咕道:“果然熊孩子略難搞……”
又打又拉地賊費勁,她突然有點同情情商低的楚延卿了,原身和七皇女半斤八兩,不怪楚延卿找不準方法,搞不定原身。
“六姑娘說什麼難搞呢?”小豆花和小豆青送走七皇女一行人,就轉進廊下,一人一把順着念淺安的頭發道:“六姑娘和七皇女說這半天,頭發倒正好幹透了。”
念淺安不解釋什麼難搞,隻懶懶擺手道:“不止頭發幹,我嗓子也幹。跟七皇女說這半天,抵得過我幾天該說的話。她這一走估計短期内沒空再來竄門。你們幫我多準備些紙筆,我要寫點東西。接下來除了陪太後禮佛外,誰來都說我沒空。”
不管是想巴結陳太後的、還是想巴結安和公主的妃嫔,從昨天起就沒少找各式花樣借口登門,以表對念淺安的“關心”。
而沒名沒分的庶妃尋常無事,連所住的宮院門都輕易出不得,既然那位假宮女不可能來萬壽宮,念淺安幹脆借着七皇女的由頭,閉門謝客。
除了小豆花和小豆青,萬壽宮的下人都當念淺安和七皇女又鬧不愉快,并不敢往念淺安跟前觸黴頭,陳太後則一向不管束念淺安,隻由着她清清靜靜地愛幹啥幹啥。
念淺安一心悶頭寫寫畫畫,等修修改改整出一大摞關于新生意的詳細計劃書後,就仔細封好揣在兜裡去找陳姑姑,“麻煩姑姑派個可信的人,私下轉交給徐世子。”
陳姑姑早已和陳太後統一過心态,接過超厚的信即不好奇也不多問,隻疼惜地摸了摸念淺安的眼角,“聽小豆花小豆青說,六姑娘這些天都沒好好休息過?這信送出去了,六姑娘是不是就忙完了?奴婢已經吩咐小廚房炖藥膳,您正好補補氣皿。瞧這眼窩漚得,娘娘瞧見該心疼了。”
念淺安摸着黑眼圈,望着陳姑姑領命而去的輕薄裝束,才驚覺時光飛快,兩天後就是端午節了。
果然忙碌使人廢寝忘食。
當天念淺安就無事一身輕地大肆吃喝玩樂,照三頓吃藥膳,仗着年紀小狠吃狠睡了一頓原地滿皿複活,次日一早就蹦蹦跳跳地去佛堂陪陳太後做早課。
才做到一半,陳姑姑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滿臉喜色道:“驸馬爺回京了!剛進公主府!”
“回來得倒巧兒,這下安和能歡歡喜喜地過節了。”陳太後乍聽之下亦是滿臉笑,轉頭愛憐地摸了摸念淺安的頭,“我們安安都小半年沒見你爹了。快家去住兩天陪陪你爹,端午宮宴再進來陪我這老婆子。”
此時也不心疼念淺安跑來跑去辛苦了,立馬讓陳姑姑打包将念淺安送出宮。
念淺安内心毫無波動,對即将見面的念驸馬沒有感情基礎,對着替她激動替她高興的陳姑姑,隻得沒話找話問,“我爹離京這麼久,到底幹什麼去了?”
原身确實從不對這些事上心。
陳姑姑并不起疑,笑着解釋道:“皇上命翰林院重修大曆地理志,驸馬爺學富五車,眼界見識連那些老翰林都要歎一聲服。皇上心裡其實一直可惜驸馬爺不能出仕,有這樣即得清名又不涉政事的好差事,自然第一個就想到了驸馬爺。”
且有個皇親國戚帶隊,下江南辦差确實能事半功倍。
念淺安見陳姑姑飽含慨歎的神色發自真心,不由想起念媽媽說念驸馬驚才絕豔的話來:看來安和公主确實選了個好驸馬。不僅得皇上惜才,陳太後也不單是愛屋及烏,而是真的賞識念驸馬的才學和為人。
她剛對便宜爹生出好奇心,就被下車後看見的景象吓沒了。
公主府裡裡外外張燈結彩,除了真花真草外還紮着不少超粉紅的假娟花,屋檐下挂着貼着喜字兒的大紅燈籠,府邸上空到處飄着比翼雙飛的風筝,拽着風筝線吭哧吭哧跑的下人也穿得賊喜慶。
不像是要過端午節,也不像是要提前過早年,更不像是迎接男主人的歸來,不知道的還當安和公主準備迎娶男小妾呢!
念淺安捧着塞滿狗糧的小心肝汗顔:就算是小别勝新婚,也不用這麼誇張吧喂!
陳姑姑卻見怪不怪地迎上等在二門的劉嬷嬷,細細問過念驸馬幾時回程幾時到的、瘦了還是胖了,就連道不敢打擾安和公主夫妻團聚,笑呵呵地回萬壽宮複命去了。
念淺安一路辣着眼睛,一路往榮華院走,捧着小心肝的手就沒放下過,“嬷嬷,我娘是不是高興得腦子壞掉了?這布置的都是什麼鬼?還能不能好好過端午節了?”
難怪原身穿衣打扮的品味堪憂,原來是遺傳?
劉嬷嬷仿佛聽見了她的心聲,又好笑又好氣道:“六姑娘不知道,絹花是驸馬爺送給公主的頭一份禮物,比翼雙飛的風筝是公主回贈驸馬爺的第一份禮物,都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公主一收到驸馬爺進城的信兒,就親自盯着人布置的,忙活了大半晌,可不是六姑娘說的什麼鬼!”
敢情樹上紮的天上飛的都是定情信物?
念淺安又被喂了一把狗糧,正覺得便宜爹的形象豐富了起來,就聽榮華院正房傳出一道溫潤如玉的男聲,“福貴,我一走半年你過得可好?我……好想你,福貴。”
念淺安停在門外吐出狗糧,沒有被肉麻到,隻抓重點:“……福貴?”
劉嬷嬷點頭,又歎又喜地按了按眼角:“自孝靜長公主去後,如今也隻有驸馬爺會喊一聲公主的閨名了。”
念淺安一臉震驚:原來安和公主叫劉福貴這麼接地氣!孝靜長公主給獨生愛女取名字會不會太草率?寓意這麼實誠真的不是坑女兒嗎!
劉福貴憑什麼嘲笑魏狗蛋啊混蛋!
念驸馬喊福貴喊得那麼深情,果然是真愛吧?
念淺安憋笑憋出内傷,發自内心地感謝安和公主青出于藍,沒有給原身取太吉祥的名字。
劉嬷嬷不知她正瘋狂吐槽,輕輕推了念淺安一把道:“六姑娘快進去吧。”
她留在外間待命,并不打擾一家三口享受天倫。
念淺安默默做好吃糖的準備,結果一進去就見桌椅空空,安和公主和念驸馬正雙雙蹲在地上,雖然手拉手面對面笑得無比深情,但姿勢實在跟甜沒有半毛錢關系。
不像夫妻喜相逢,倒像倆混混在蹲地接頭。
念淺安的嘴角狠狠一抽,頓覺一定是她出宮的方式不對:回個家怎麼哪兒哪兒的畫風都這麼辣眼睛!
于是拎起裙擺往腰間一别,面色沉重地走過去往二人身側一杵,乖乖一起蹲好,清了清嗓子喊人,“……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