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堡,攝政王議事廳。
“這是我按照約克公爵提供的方法,燒制的鐵磚。它堅硬、沉重、光滑、規整,完全符合建造城堡的要求。事實證明,我的妻子,你們的王後,安娜她的伯父不是一個騙子,他沒有撒謊――真的會有鐵鑄城堡。”
十五歲的愛德華.奧古斯特國王穿着褐色罩衫、褐色長褲、手裡拿着一塊新出窖的鐵磚,粘滿泥灰的臉上洋溢着興奮又得意地笑容,像足了第一次制出作品的少年工匠。
宮相路德維希侯爵握拳抵嘴,咳嗽一聲,上前說道:“陛下,這裡沒有人認為約克公爵是個騙子……我很想知道,誰在陛下的面前诋毀約克家族的聲譽?”
“啊?”愛德華滿臉驚愕,将鐵磚藏在身後,幹笑着說道:“我……這兩天風太大,我可能聽錯了。”
“還用問嗎?”戈隆侯爵低沉的聲音,響徹整個議事廳,“羅蘭為了拉着愛德華在王宮花園建窯燒磚,故意騙國王說,宮内有人非議安娜的伯父。哼,磚頭燒出來,羅蘭也不知躲哪了?”
鸢堡守護者深刻了解奧古斯特家的子孫貪玩愛胡鬧的秉性,在小國王試圖朝廳外挪動腳步的時候,他又說道:“陛下,這并非禦前會議,可你既然已經來了,不妨留下來聽一聽。”
愛德華轉動藍色的眼珠,表情誠懇地說道:“我……我滿身都是泥灰,我想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再來聽你們讨論。”
“我剛剛已經說了,這不是禦前會議。”戈隆侯爵沒有給少年國王逃跑的機會,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說道:“坐這裡。”
我真傻,又被姐姐給騙了……愛德華在心裡痛罵自己的愚蠢,同時開動腦筋,打算找個借口溜出議事廳。他才不想聽宮廷重臣的長篇大論。
“哎呀!哎呀……哎呀……”
少年國王突然抱着肚子,暗暗使勁把臉憋得通紅,表情痛苦地呻吟道:“我肚子疼的厲害……一定是吃不幹淨的東西……我先回去了……”
說着,他腳步踉跄地向側門走去,路德維希侯爵貌似不經意地自語道:“肚子疼不是應該臉色發白嗎?奧古斯特陛下臉色通紅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戈隆侯爵宛如實質的目光戳在背脊上,愛德華頓時恨地牙癢癢,暗自發誓等自己親政以後,要讓路德維希侯爵好看。可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親政的那一天,路德維希侯爵早就回歸光輝之主的懷抱了。這讓小國王十分沮喪,背對着議事廳,站在門口一言不發。
“愛德華,嗯,别把王宮花園的磚窯拆掉。過一會,我也想去試試,燒幾塊鐵磚。”
“好的,威廉姆斯叔叔。”
小國王喜出望外,蹿出議事廳,頭也不回的跑了個沒影。
戈隆轉頭看了眼若無其事的威廉姆斯,想起王座上的這個家夥十五歲的時候,曾經在地闆上打滾耍賴。愛德華裝拉肚子的把戲比起他年少時的舉止,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我真的想試試人馬丘陵的鐵磚制造工藝。”崗比斯攝政王聳了聳肩膀,攤開雙手,一臉無辜的說道。
奧古斯特家族的守護者哼了一聲,對肅立在旁邊的夜枭秘探指揮官吩咐道:“瓦魯斯,介紹一下夜枭掌握的情況。”
“八年多以前,約克家族對外宣稱巨型磚窯是菲妮克絲男爵的兄長,安東尼.約克爵士發明的。然而,人馬丘陵的第一座巨型磚窯出現蘭德爾領,它至今仍在生産青磚。有充分的迹象顯示,蘭德爾殿下發明了第一座巨型磚窯。”
“難以置信!”
路德維希侯爵搖頭說道:“我看過了巨型磚窯的設計圖,它的内外結構非常巧妙,完全符合建築學的要求。據我所知,蘭德爾殿下沒有學過建築學……八年前,他還不滿20歲。”
“可他有智慧天賦。”瓦魯斯接口說道:“據我們所知,蘭德爾殿下隻要看一眼,就能把丘陵的高度、坡度、體積,準确無誤地算出來。他在就職領主的途中,先是遭遇了兇暴豺狼人的突襲,覺醒了風行天賦,抵達領地之後,又發現約克家族根本沒有為他建造城堡,他隻能帶着追随者在山丘上紮營。他當時心力交瘁,昏迷了一次……我們猜測,那個時候,蘭德爾殿下的皿脈發生變異,覺醒了罕見的智慧天賦。”
宮相拈着下颌的胡須,矜持說道:“我不是懷疑蘭德爾殿下的超凡智慧。但建築學需要足夠的積累才有可能設計出巨型磚窯。我更傾向于,蘭德爾殿下提出明确思路,安東尼.約克學者幫助他完善了第一座巨型磚窯。畢竟,菲妮克絲男爵是蘭德爾殿下的親密伴侶,她說動自己的哥哥為愛人出力,合乎情理。”
威廉姆斯敲了敲桌子,好笑地問道:“路德維希卿,追究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有!”路德維希侯爵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把事情的脈絡理清楚,有助于我們對後續變化做出判斷。我們至少要了解安東尼.約克勳爵在鐵磚盛宴中有多少份量?他手裡有沒有專門用于生産鐵磚的巨型磚窯設計方案?安東尼隻是個普通貴族學者,他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特别容易受到外部勢力的暗算。”
戈隆侯爵與攝政王交換了下眼神,向夜枭指揮官問道:“安東尼爵士最近的狀況,夜枭有掌握嗎?”
“他一直在督造人馬丘陵的南方要塞,常常和牧師在一起,身邊還有兩名薔薇騎士。”
戈隆侯爵點點頭,道:“看來,約克家族很重視安東尼的人身安全,但這還不夠。”
“我也懷疑約克家族是否有能力阻止外部勢力,尤其是撒桑帝國對鐵磚技術的觊觎。”威廉姆斯淡淡笑道:“我肯定一點,即便人馬丘陵有西爾維娅和維克多兩位傳奇殿下,諸王國的密探削尖腦袋也要進入人馬丘陵刺探相關情報,而安東尼爵士是他們的首要目标。”
路德維希宮相呵呵笑道:“兩位殿下的看法和宮廷書記廳的判斷一緻。”
威廉姆斯控制對話的節奏,擺手制止宮相先談及宮廷智囊團的結論,轉頭問道:“夜枭能否确定鐵磚的發明人?”
瓦魯斯的臉上泛起苦澀笑容,鞠躬說道:“殿下,在鐵磚盛宴之前,夜枭甚至不知道人馬丘陵有鐵磚……不過,我們重新梳理了與巨型磚窯相關的情報,蘭德爾殿下曾經和威靈頓家族、尼姆家族達成青磚采購協議,協議的一項關鍵内容是,尼姆家族、威靈頓家族向人們丘陵采購青磚,十年後,人馬丘陵将巨型磚窯的設計圖,以及制磚流程交給他們。然而,十年約定未滿,約克公爵就公開展示了鐵磚。這說明,約克家族當時并沒有掌握生産鐵磚的技術,而是約克家族為了突破石料貿易的封鎖限制,指派工匠研制能夠建造要塞的鐵磚。蘭德爾子爵晉升殿下,人馬丘陵有足夠的底氣出售鐵磚和巨型磚窯,并保證自身的利益……鐵磚應該是後發明的。”
威廉姆斯未置可否,把目光轉向路德維希侯爵,問道:“書記官們讨論結果呢?”
“約克家族手裡應該掌握着比鐵磚更卓越的技術,或許是另一種鐵磚,或許是另一種巨型磚窯。”
宮相走上前,拿起桌上的一塊鐵磚,說道:“它用一成鐵粉,一成石粉,八成黏土,混合特制的草漿溶液,置入窯中燒制而成。鐵磚本身特别堅硬,也特别沉重,根據建築師的估算,用鐵磚建造的要塞,需要挖出更深的地基,這意味着鐵磚要塞的高度比不上灰岩要塞。因此,鐵磚要塞的建造成本,并不比傳統要塞便宜……甚至,很難普及。因為任何一個王國都不可能有那麼多的鐵料,生産鐵磚。”
“然而,這些缺點對于鐵磚的實際用途并沒有什麼影響。”
“運輸鐵粉、石粉和柴火肯定比運輸石料輕松快捷。何況,剩下的八成黏土可以就地取材。鐵磚要塞的高度受限,卻足以抵擋不擅攀爬的大型獸人。至于鐵料的儲量,除了撒桑帝國以為,其他王國都存有大量鏽蝕損毀的鐵器,這些器物都可以作為鐵粉的來源。而且,鐵磚要塞隻需外層堆砌鐵磚,中間填入青磚、碎石、夯土和灰漿,這極大減少了鐵粉用量,也不影響要塞的堅固程度。”
“磚頭這種建築材料具有規整、耐腐蝕、防火的優點。用磚頭建造要塞和城鎮的效率遠高于灰岩石料,且不需要考慮森林、采石場等資源因素,隻要有水源,有灌木燃料,想在那建就在那建,防禦工事、生産設施、居住設施很快就可以成型。關鍵隻在于巨型磚窯的産能和磚頭的質量,以及充沛的燃料。”
“鐵磚和巨型磚窯的戰略價值不可以用金索爾來衡量。如果我們掌握相關技術,絕不會用它們和諸國領主換取金币。多铎王國的龍骨鋼是制造弩炮的關鍵材料、撒桑帝國的半人馬皮革和紅毛野牛皮革、納維爾的礦石、蘇斯的藥材和秘銀、博瑞的精金都是我們亟需的戰略物資,也不是花錢就可以買到的物資。我們隻會用鐵磚搭配巨型磚窯交換這些戰略物資的貿易份額。”
“啪!”
路德維希侯爵把鐵磚拍在桌子上,冷然說道:“恩比瑟.約克用鐵磚換了幾百萬金索爾,未免太好說話了!”
隔了一會,戈隆侯爵沉聲說道:“好東西不會輕易拿出來賣,除非他們有更好的東西。”
瓦魯斯忍不住插口說道:“路德維希大人,請恕我直言。您可能小看了蘭德爾殿下的兇襟和手段……蘭德爾殿下鼓勵子民發明創造,克萊門特冕下曾經幫助蘭德爾家族發明了草紙,在這個基礎上,蘭德爾工匠改進了造紙工藝,又發明出互助券的黑紙。蘭德爾殿下完全可以向外出售黑紙,可他卻公開了黑紙制造工藝,并宣稱,任何人能夠改進黑紙工藝或有其他發明創造,都能在蘭德爾家族領取高額賞金。”
“蘭德爾殿下正在借助更多人的智慧,推動技術進步。”
威廉姆斯颔首道:“的确……鐵磚技術太燙手,除非不拿出來用,否則誰也沒有能力壟斷鐵磚制造工藝。既然人馬丘陵的工匠能發明鐵磚,那我們的工匠也可以改進鐵磚的生産技術。西爾維娅和維克多尚且出售鐵磚,如果某個家族的鐵磚生産工藝有了巨大突破,他們也得拿出來共享,至少要以金币的形式賣給人馬丘陵。”
戈隆侯爵突然站起來,在議事廳内來回踱步,駐足問道:“如果約克家族手裡有更好的技術呢?”
“鐵磚和巨型磚窯現在就能換取諸王國的戰略物資貿易份額,可人馬丘陵隻賣了數百萬金币。如果他們手裡有更好的鐵磚,更好的磚窯,又準備換取什麼?”
議事廳内一時寂靜無聲,片刻後,路德維希侯爵苦笑說道:“這個問題,恐怕不止我們在頭疼……蘭德爾殿下的智慧難以揣測,好在他的行事風格較為溫和,總能兼顧各方利益,并為人馬丘陵,乃至崗比斯王國謀取到最有利的外部環境。從這一點上來講,我們不需要太過煩惱,事實上,諸王國和教會對鐵磚盛宴,以及後續的變化都不怎麼抵觸。”
他頓了頓,又試着說道:“蘭德爾殿下出身鸢堡,也是我們崗比斯王國的殿下……我們是不是直接找他談一談?我想,無論蘭德爾殿下有什麼圖謀,他都需要整個崗比斯王國的支持。”
這時,一名侍從敲響了房門,得到攝政王的回應後,他進來鞠躬說道:“殿下,月熊家族的格裡爾伯爵剛剛對外宣稱,條頓公國購買鐵磚技術的權利得到溫布爾頓女侯爵的擔保。另外,蘭德爾殿下已經進了布利諾爾城。”
衆人相顧愕然,威廉姆斯不禁站起來問道:“怎麼回事?兩位殿下的車駕不是中午抵達王都嗎?”
侍從畢恭畢敬地回答道:“西爾維娅夫人還在車隊裡,蘭德爾殿下是獨自趕過來的。”
“蘭德爾殿下現在在哪?布利諾爾大教堂?”路德維希侯爵皺起眉毛,追問道。
“不……殿下就在鸢堡,和凱瑟琳王太後在一起。”
戈隆侯爵的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揮退侍從,語氣輕松地說道:“我們不用急着去打擾維克多,讓他和凱瑟琳先聚一聚……現在,所有的鐵磚工藝購買權都已确定,那鐵磚盛宴對崗比斯的外交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路德維希宮相也微笑說道:“撒桑、多铎和博瑞都不會有什麼變化。蘇斯的布蘭斯泰特家族是約克的傳統盟友,現在也算是奧古斯特的姻親,雖然他們目前沒有殿下,但鐵磚能夠增強他們在蘇斯王國的影響力。這對我們有利無害。納維爾的多莉夫人是約克公爵的生母,德凱澤家族理所當然能拿到鐵磚的制造工藝。不過,人馬丘陵把鐵磚工藝的購買權交給她,恐怕是因為德凱澤家族與蘭特帝國領的潛在聯系。蘭德爾殿下對菲斯湖畔的港口并沒有死心,關于這件事情,四位殿下有必要專門探讨一次……我隻提醒一點,蘇斯和博瑞王國都有能力在蘭特帝國領境内建造菲斯湖港口。”
威廉姆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避開尼奧韋斯特家族的話題,揮手說道:“今天的讨論不會有結果,路德維希卿,瓦魯斯卿,你們先回去吧。”
宮相和夜枭首領鞠躬告退。
等他們走遠,威廉姆斯看着戈隆侯爵,說道:“我注意到在鐵磚盛宴中,光輝騎士團沒能發揮出任何影響力,世俗大領主都期待人馬丘陵拿出更好的鐵磚或巨型磚窯,大家隐約結成了一個聯盟……這是不是維克多和西爾維娅故意營造的微妙局勢……他們最後或許是想聯合世俗領主倒逼光輝騎士團做出某些讓步?”
戈隆侯爵點點頭,拍了拍威廉姆斯的肩膀,向議事廳大門走去。
“靜觀其變吧……維克多也是鸢堡的守護者。”
威廉姆斯目瞪口呆地看着戈隆侯爵的雄壯如獅的背影,嚷嚷道:“戈隆叔叔,你就這麼确定我看不透維克多的謀劃?”
“你能不能看透他的想法,我不确定……反正我看不透。”
崗比斯的攝政王在議事廳的王座上枯坐良久,撓了撓頭發,苦惱地忖道:
維克多這小子到底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