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石山脈雄山千丈，峰巒起伏，山頂一道白線綿延不知幾萬裡。巨石要塞建于一處狹窄山隘，用灰岩堆砌，仿佛和山脈長在一起，不留一絲縫隙。

　　維克多一行人穿過山腳下那郁郁蔥蔥的混交林，踩着四季長綠的草甸，登上緩坡，見到了巨石要塞的主人，納維爾的國王，雷克斯陛下。

　　他一把扯掉随風飄蕩的熊皮鬥篷，帶着納維爾的四位黃金騎士，快步迎了上來，笑容爽朗地招呼道：“維克多堂弟，我就說你會第一時間趕來相助，果然沒錯。”

　　維克多微笑着拍了拍雷克斯的肩甲，調侃道：“你莫非用我的名聲和巨石要塞的殿下們打賭？那你赢下的賭注要分我一半。”

　　雷克斯伸出三個手指頭，一本正經地說道：“按納維爾人的規矩，我隻能分你三成。”

　　兩人旋即大笑，雙方的殿下這才相互見禮。經過一番寒暄，雷克斯領着四位傳奇強者走向巨石要塞的正門，城樓上的士兵推動絞盤，精鐵鎖鍊铿锵作響，吱吱嘎嘎聲中，紅銅和精鐵鑄就的閘門緩緩升起五米高。

　　衆人魚貫而入，卡裡古拉進門的時候，動作快如閃電，還特意縮了下脖子，似乎害怕重逾千鈞的閘門突然落下來，把他砸成肉泥。

　　城門後面看不到任何建築，完全就是一條天然的山谷甬道，陰暗潮濕，不見陽光。反倒是兩邊陡峭的崖壁上有人工開鑿修建的射擊平台，距離地面近百米。上面每隔一段距離，設有一門射膛朝下的弩炮，手持重弩的士兵在平台上來回梭巡。

　　待維克多收回目光，雷克斯指着左右懸崖和前面的另一座城門，頗為自得地介紹道：“這就是巨石要塞著名的死亡之門。峽谷全長14公裡，共有5道死亡之門。如果北部荒野的獸人大軍進攻巨石要塞，第一道防線的守備軍會拉起閘門，放一批怪物進來，再關閉閘門，兩邊的射手萬矢齊發，讓它們插翅難逃。五道死亡之門曾經絞殺數萬隻怪物，而守軍毫發無傷。”

　　“堂弟上次造訪納維爾，沒有時間視察巨石要塞。這次，你親眼目睹了人類國度第一雄關。”

　　“巨石要塞就五道死亡之門？”維克多難以置信地問道。

　　“哈哈，巨石要塞的造價便宜到你不敢相信，這也算是個奇迹。”雷克斯笑道。

　　維克多打量長滿濕滑苔藓的暗綠崖壁，若有所思地說道：“這條峽谷……不會是人工開鑿的吧？”

　　“是古代大巫師的傑作。”

　　霍華德接口說道：“據說是古代艾爾城邦的大巫師運用超凡手段，打通巨石山脈，為了連接艾爾城邦與北部荒野。那時候的北部荒野是屬于人類國度的文明之地。”

　　“1200年前，這條峽谷是艾爾教國連接鐵山帝國的重要通道，随着鐵山帝國的陷落，雷克斯家族在教會的幫助下，修建了5道死亡之門，曾經誘殺數以萬計的獸人怪物。後來獸人都學聰明了，再也不到死亡之門送死。”

　　第一道閘門重重落地，整個通道的光線變得更加黯淡。雷克斯順着維克多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解釋道：“巨石要塞的死亡之門有一條鐵律，自北而南，隻起一門；自南而北，五門齊開。”

　　霍華德微笑說道：“這是特斯蒂爾先祖與雷克斯先祖的約定，有朝一日，光輝騎士團收複人類故土，雷克斯家族舉族北伐，兵出巨石要塞，五道死亡之門同時打開……看來，先祖的約定要落在我們兩人的身上了。”

　　雷克斯嘿嘿笑道：“能夠見證死亡之門的撤銷是你我的榮幸。”

　　三年多以前，特斯蒂爾親自遊說雷克斯國王，邀請納維爾領主兵出巨石要塞，共同對付西頓半人馬。然而，納維爾王國的體量不足撒桑帝國的三分之一，提前陷入開拓戰争的泥潭勢必拖垮整個王國。雷克斯斷然拒絕了特斯蒂爾的出兵邀請，隻同意用鐵料換取撒桑帝國的糧食，以确保王國能夠消化掉70多萬的流民人口。

　　盡管納維爾人發展農牧水利幹得有聲有色，但此一時彼一時，雷克斯萬萬沒料到擅長遊擊野戰的半人馬居然會集體跑到西邊，同撒桑帝國和光輝騎士團的主力對峙。如今，納維爾、蘇斯、博瑞、蘭特帝國領的精銳騎兵，加上裁判所和聖堂武士的主力近20萬人齊聚巨石要塞，準備抄半人馬大軍的後路。這等于是東南諸國替納維爾人開拓北部荒野，雷克斯的态度便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這也是為什麼，納維爾國王和幾位殿下跑到巨石要塞的外面，迎接光輝騎士團的正副團長，而博瑞同蘇斯的黃金騎士卻不見人影。

　　南方國度對這場戰争實在沒有多少熱情。

　　特斯蒂爾轉而對維克多笑道：“北部荒野廣袤無邊，是人類國度的故土。崗比斯王國的領主有意北拓，我表示支持。”

　　如果精靈族沒有召走森林人馬和山地矮人，世界隐隐表現出巨大變故的前兆，崗比斯的領主會很有興趣在北部荒野開拓領土。現在嘛，崗比斯王國渴望占據金水河天險，在南大陸建功立業。

　　其實，特斯蒂爾也隻是表明态度，說說而已，不可以當真。因為任何南方領主在北部荒野開疆拓土，時間一長，必然要融入撒桑帝國、鐵山皇族和納維爾王國構建的北地政治圈，不能再算做本國的領主貴族。

　　現在沒有哪個家族願意分散自身的力量。

　　“将來，我會考慮的。”維克多笑着說道。再有二十年，他的艦隊就能在沿着海岸線北上，在北部荒野的東岸登陸，建立崗比斯帝國的殖民地，而封田集權制将确保帝國中樞對各殖民地的有效控制。至少，比分封制要管用得多。

　　連續穿過五道險惡的死亡之門，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受群山環抱的峽谷沐浴在柔和的陽光下，山溪瀑布彙成舒緩河流，兩岸是金黃的麥田，無數農夫手持鐮刀奮力收割穗子飽滿的斯佩爾特小麥。麥田環繞着一座沒有城牆和壕溝的城鎮，内中的建築全是整齊、簡單、實用、強調容量和堅固性的營房、倉庫和工匠作坊。戰馬嘶鳴，士兵穿梭，這根本就是一個設施齊全的大軍營。

　　軍營的最遠端矗立着一座奇特的建築，它有着醒目的高塔狀圓筒，吐出一股木炭燃熱特有的淡藍色煙霧。

　　特斯蒂爾駐足遠觀，片刻後，說道：“雷克斯陛下，巨型磚窯都建到這裡了……”

　　雷克斯哈哈大笑，回應道：“納維爾礦多人少，隻有借助人馬丘陵發明的鐵磚，我們才能在北部荒野快速構建防禦工事和堅固城鎮。”

　　特斯蒂爾側頭對維克多說道：“如果撒桑帝國早一點購買人馬丘陵的磚窯制磚工藝，或許我都不需要點燃紅煙烽火。”

　　維克多聳了聳肩膀，說：“那這場戰争的局面就不同了。”

　　圖爾南斯插口道：“快點走，别讓克萊門特冕下久等。”

　　說完，他背負雙手率先朝軍營正中的教堂走去。維克多領着随從也跟了下去。

　　教堂外面，幾名氣場強大的高階騎士早已在外面等候。其中一位身穿教會制式秘銀铠甲的騎士越衆而出，向兩位特斯蒂爾鄭重行禮，說道：“宗教裁判所，萊斯特.特裡戈瓦爾向特斯蒂爾大團長、特斯蒂爾副團長緻敬。”

　　光輝騎士團的兩位團長還沒來得及回禮，圖爾南斯在旁邊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名五官線條深刻，眼神陰鹫的聖騎士隻得也向他行禮緻敬。

　　“萊斯特.特裡戈瓦爾兄弟，願吾主的光輝照亮你的方向。”

　　光頭聖武士神情莊重猶如大主教，替維克多介紹道：“蘭德爾殿下，這位就是宗教裁判所首席，特裡戈瓦爾家族的萊斯特兄弟……哦，是閣下……萊斯特.特裡戈瓦爾閣下。”

　　“蘭德爾殿下在東境防線獨自斬殺三隻黃金階的獸人首領，立下非凡戰功，我代表宗教裁判所向殿下緻以崇高敬意。願至高無上的光輝之主眷顧您。”特裡戈瓦爾冷峻的面部線條如春風融化凍土，笑容和煦地說道。

　　裁判所執掌制裁神職者和世俗領主的權柄，小領主小貴族聞之色變，甚至私下聚會都不敢提及特裡戈瓦爾的名諱，隻用裁判長代稱。但是，以維克多如今的地位，他明顯感覺到裁判所的職能越來越符合大貴族的需要。

　　最明顯的例子，維克多為了提升蘭德爾家族的政治影響力，并借用教會的神術力量，斥巨資修建蘭德爾大教堂。修道院和聖堂武士都派人入駐蘭德爾大教堂，唯獨裁判所遲遲不見動靜。看樣子，除非蘭德爾領爆發了無法遮掩的巫師事件，否則裁判所不會派人常駐蘭德爾大教堂。

　　黑堡當初淨化巫師威爾也不是裁判所出面主持的。實際上，随着騎士貴族逐漸掌握了教會，裁判所的立場悄然發生了變化，成為大領主的合作者。

　　在政治鬥争中失敗的貴族往往會被裁判所冠上罪名，流放到東部聯盟，淪為繁衍騎士皿脈的工具。特裡戈瓦爾和聖山牧師秘密主持販賣人口的生意，就連維克多也從東部聯盟買了幾十名具有騎士皿脈的幼兒。特裡戈瓦爾家族賺取的資金至少有一半流向了光輝騎士團和撒桑帝國，充當抵禦獸人的軍費。

　　除此之外，特裡戈瓦爾豢養巫師的秘密也漸漸落入維克多的視野。但是，從理性角度的出發，特裡戈瓦爾或者說光輝騎士團對豢養巫師的暧昧政策符合實際需要。自萬神殿動亂以來，人類國度的巫師組織并沒有泛濫成災，學術領域和神術領域反而湧現出許多驕人的成果。

　　換作維克多是特斯蒂爾，他也會這麼幹。

　　在穩固的金子塔政治結構中，蘭德爾家族和裁判所都居于上層，雙方整體立場一緻。盡管特裡戈瓦爾秘密控制巫師，維克多卻認為巫師針對他的幾次暗殺與特裡戈瓦爾無關。

　　不過，巫師的巫術詭秘莫測，特裡戈瓦爾未必有能力讓他們俯首帖耳，不起異心。作為超凡者，巫師一旦有了組織和傳承就能開闊視野，必然想在人類國度的權力結構中謀求一席之地。然而，固有的統治階層，包括騎士領主和教會神職者都不容許巫師發展政治力量。

　　天知道，他們能做到什麼程度？登上金字塔塔尖，把騎士和神職者都壓在身下都是有可能的。

　　對待巫師的策略隻能是用騎士皿脈将其融入貴族階層。特裡戈瓦爾如果無法安置巫師組織的全部成員，他們必須定期清洗掉一批蠢蠢欲動的巫師，再由聖騎士家族的世俗領主融合一批聽話的巫師，還剩下一批忠于裁判所的巫師。

　　這些巫師才是最麻煩的，他們見不得光，又沒有晉升之階，隻能醉心于提升巫術力量，研究世界法則。所以他們特别容易受到魔鬼的蠱惑。

　　維克多認定謀害自己的幕後主使是魔鬼、邪神之類的超凡存在，祂們借用巫師的手，實施了多次暗殺行動。尤其巨木森林中的那個神秘刺客，展現的超凡能力具有神術痕迹。他可能就是某個邪神的神眷者。他逃跑的時候故意向維克多透露陰影議會，栽贓嫁禍的意圖十分明顯，但他成功地給維克多留下了一條線索。

　　陰影議長的線索顯然要從特裡戈瓦爾身上着手，這或許是神秘刺客的目的，但維克多并不打算罷手。敵明我暗的情況下，隻有引蛇出洞，才能看清敵人的圖謀。維克多有控制局勢的充分信心，巨大聲望帶來的命運眷顧是他對抗命運幹涉的一張底牌。

　　維克多銳利的目光環視四周所有人，由遠及近，最後落在特裡戈瓦爾的身上，眼眸深邃地說道：“這次去北部荒野斬首地精領主，我希望能與特裡戈瓦爾裁判長并肩同行。”

　　特裡戈瓦爾和特斯蒂爾都大為驚異，黃金階的大地聖騎士在潛入斬首的行動中幫不上什麼忙，特裡戈瓦爾也沒準備參加行動。他們不知道維克多正在打草驚蛇，對這突兀的提議感到費解。

　　裁判長與大團長用目光交流了半秒，颔首道：“特裡戈瓦爾義不容辭。”

　　X-3沒有對比出周圍人的異常，維克多并不在意，他相信巫師總有手段獲悉他和特裡戈瓦爾的對話。

　　他的笑容充滿了善意，點頭道：“等我們完成任務，我一定設宴邀請閣下，到時候，我們再好好聊聊。”

　　特裡戈瓦爾滿頭霧水，裁判所不能說人見人厭，他們幹得也都是些難看的事情。大領主就算想借裁判所對付政敵，也不至于明目張膽地向特裡戈瓦爾示好。

　　特裡戈瓦爾聽說過維克多相隔幾公裡，擊殺黃金階的豺狼人，重傷食人魔督軍。他出手斬殺地精領主并不是什麼難事。

　　金眼伯爵有用得着裁判所的地方，故意送我一份功勳……他暗暗思量，沒有猶豫地笑道：“殿下的宴請，我一定赴約。”

　　維克多和裁判長的互動有沒有吓到心懷叵測的巫師，現在還尚未可知，卻引起了幾位黃金騎士的注意。

　　隻有圖爾南斯一無所覺，正正經經地介紹蘭特帝國領的尼奧韋斯特皇帝、蘇斯王國的克裡斯殿下和博瑞王國的彼得大公爵。

　　維克多私下會晤過尼奧韋斯特，但雙方都裝作第一次見面。維克多同彼得大公爵見禮的時候，卻不由得多看了對方兩眼。

　　就是彼得公爵的長子雷蒙派刺客暗殺維克多，還指使假面兄弟會找索菲娅的麻煩。

　　維克多有理由相信雷蒙是陰影議會的一個代言人，因為彼得公爵不大可能調動巫師參與南風商會和溫布爾頓商會的地下戰争。陰影議會超出特裡戈瓦爾的控制，也不會接受彼得公爵的調遣。

　　彼得家族根本保不住背叛宗教裁判所的巫師組織。

　　彼得公爵暗暗皺眉，目送維克多等人走進教堂，心裡轉動無數念頭，表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在原地等候。

　　維克多一行人進入教堂，看見身披教士白袍的克萊門特教宗。他精神精神矍铄，氣質溫和，對維克多點頭道：“你能來，我就放心了。”

　　一直以來，教宗都是教皇的副手，教廷的副君。論身份地位，克萊門特還在特斯蒂爾之上。但他正經曆政治生涯中最困難的時期，在他不使用大預言術的情況，人類國度打赢這場戰争，他仍然是教宗冕下。反之，他隻能從教宗的寶座上退下，連帶他這一脈的牧者都會輸得很慘。

　　世俗領主需要神職者的支持，神職者同樣需要世俗領主的支持。克萊門特無疑是人馬丘陵的重要盟友。

　　維克多和西爾維娅一窮二白的時候，實施令人瞠目結舌的水利工程。克萊門特力排衆議，借貸100萬金索爾給約克家族，這筆錢至今沒有還清。雙方的同盟關系就從那個時期開始。

　　維克多很多部署都要仰仗克萊門特的支持，當然不會坐視他倒台。而且，米勒神父已經明言，他不會再施展大預言術。

　　克萊門特的大預言術又怎能用于北拓戰争？

　　“冕下，我必竭盡全力！”維克多鄭重說道。

　　“我對此深信不疑。”克萊門特露出欣慰的笑容，颔首道：“我替你們主持祈禱儀式。”

　　做完了禱告，特斯蒂爾環顧左右，正色說道：“時間緊迫，我們馬上召開會議，邀請南方諸國的殿下共同商議戰争計劃。”

　　維克多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我打算去休整，就不參加會議了。什麼時候出發，派人通知我一聲。”

　　“維克多表弟，請便。”特斯蒂爾笑容優雅地擡手示意。

　　雷克斯也點頭道：“好，我為你準備好了臨時居所，這就命人帶你過去。”

　　“先告辭了。”

　　離開了教堂，跟随納維爾國王的侍從騎士來到軍營西側的一處獨幢别墅，維克多便命人燒水做飯，好讓煉金士兵吃飽喝足，把體力調整到最佳狀态。卡裡古拉非常愉快地接受了這個任務，拽着塞滿了原野跳鼠的大口袋，樂呵呵地跑進了廚房。

　　卡裡古拉做飯頗有天賦，而且份量十足，就是時間稍微長一些。

　　維克多估計大概還要兩個小時才能吃上阿卡做好的飯菜，他決定先回卧室小睡一會。

　　連續兩天一夜，不眠不休的急行軍，再不躺一躺，維克多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走進卧房，剛脫下外套，他聽見納爾森登上二樓，隔着木門通報：

　　“大人，博瑞王國的彼得大公爵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