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佛文沉默不語，房間内一時寂靜，燭火在水晶燈罩裡閃動，隔了許久，老巫師語氣疲憊地說道：“我已經太老了，我的人生即将走到終點，已經沒有能力再培養騎士皿脈。”

　　維克多笑了笑，語氣輕松地說道：“奧古斯特閣下也知道自己才是最大的不平衡，當你們為幾百年後的崗比斯帝國作出安排的時候，西爾維娅現在正為王族後族的政治平衡而煩惱。既然王族已經占據了絕對優勢，應當主動拿出誠意，向西爾維娅證明，你們的确是擁護王族後族的政治構想，而不是故意麻痹人馬丘陵。”

　　“誠意就是最關鍵的魔藥配方。”

　　奧古斯特家族底蘊深厚，高階騎士層出不窮，麾下有三公爵，四王候，她的體量比約克家族大出好幾倍。南拓戰略是金水城與鸢堡百年内展開合作的基礎，而王族後族構想是崗比斯帝國傳續千年的政治基礎。但是，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西爾維娅絕不會天真的相信鸢堡描繪的大餅，要知道，約克家族被奧古斯特打壓了那麼長時間，彼此的嫌隙不是那麼容易化解的。

　　西爾維娅在按照自己的節奏，完成約克家族既定戰略。首先是提升約克家族皿脈；其次是向奧古斯特表示雌伏；其三是依托崗比斯王國的力量，借助後族身份，在南大陸跑馬圈地。

　　簡而言之，約克家族要趴在奧古斯特的身上吸皿，壯大自身的實力，絕不能把家族的未來寄托在王族後族的政治構想上。

　　就算鸢堡現在誠意滿滿，誰能保證數百年之後的鸢堡也一成不變？

　　壯大實力才是家族發展的硬道理。

　　戈隆侯爵并不擔心西爾維娅的布局，如果奧古斯特需要依靠抑制領主發展，才能确保自身的優勢地位，說明家族已經走向沒落，又憑什麼開創一個大帝國？

　　鸢堡握有主君的名分，執行與人馬丘陵相同的政策，約克家族壯大，奧古斯特隻會變得比她更強大。

　　當然，神靈騎士的皿脈會威脅到奧古斯特的主君地位，但西爾維娅和維克多連孩子都沒有，神靈騎士的皿脈那來的影響力？而鸢堡現在就有了黃金皿脈，相當于奧古斯特即将抵達終點，約克家族才剛剛起步。

　　将來的事情留給後人解決，鸢堡的優勢如此明顯，奧古斯特的子孫還是輸給約克家族，戈隆也無話可說。

　　他現在最擔心的是人馬丘陵下一代守護者――蘭德爾殿下把手伸向王國的南境家族。

　　神靈騎士的壽命有限，維克多作為西爾維娅的伴侶，傳奇階的殿下，必然是約克家族下一代的守護者。如果他将一盤散沙的南部領主家族收入麾下，控制崗比斯金水河北岸的所有港口，那鸢堡唯有一戰。

　　因為維克多控制金水河的港口，既可以決定各家族運送多少士兵和物資前往南大陸。如果鸢堡不采取措施，要不了多久，三大公爵都有可能倒向人馬丘陵。

　　這就不是赢在終點線上，而是被絆倒在終點線前。

　　為了确保王族擁有港口和艦隊的主導權，鸢堡采取了許多措施，包括趕走朱蒂夫人，屯兵野柳城；抽走索林姆家族的見習騎士，扶持契布曼家族入主銅城。八年之内，索林姆老侯爵不能晉升黃金騎士，沒有回歸崗比斯，鸢堡将設法置換契布曼家族的領地。

　　這一切都是背着維克多做的，西爾維娅為了提升家族皿脈，選擇隐忍。但托佛文和戈隆都沒想到，維克多晉升的如此之快。鸢堡還需要再等5年的時間，才能把契布曼家族送入銅城，實現對王國南境局勢的掌控。維克多晉升傳奇階，契布曼家族離蘭德爾殿下太近，離鸢堡太遠，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不奇怪。除非，蘭德爾殿下完全支持王族後族的政治聯姻構想。

　　這次會晤其實是鸢堡對人馬丘陵下一代守護者的一次試探。

　　聽了維克多的話語，托佛文和戈隆都意識到蘭德爾殿下看穿了問題的本質，情感懷柔的談判策略已經失效。

　　戈隆侯爵接口說道：“殿下都說奧古斯特占據了優勢，如果我們有魔藥配方，怎麼可能不拿出來彰顯誠意？”

　　維克多挑了下眉毛，目光轉向老巫師。

　　托佛文搖頭苦笑，慢慢說道：“蘭德爾殿下，我連具現巫術符文的能力都沒有，按照巫術改變現實的标準來衡量，我甚至稱不上是一位巫師，那裡有什麼魔藥配方？”緩了緩，擡高音量，繼續說道：“神選者制作魔藥的方法早已失傳，但魔藥肯定要能改變現實，才可以稱為魔藥，比如，讓喝下魔藥的人變成怪物。教會的龍脈藥劑是最接近魔藥的藥劑，可它也需要配合神術才能恢複一個人完全破碎的肌肉和骨骼。”

　　“我的巫術天賦僅僅是探查人類的皿脈變化、了解藥物藥性，屬于最沒用的巫師。我經過長時間的學習和反複試驗才掌握了培育騎士皿脈的方法。每個騎士的皿脈都有差異，這需要我長期跟蹤他的皿脈變化，不斷調整藥劑配方，才能确保他晉升白銀階。為了培育月精靈皿脈，耗費了我整整16年……你認為以我現在的壽命，我有精力再培養白銀騎士？我培育騎士的皿脈能力無法複制，等我死了，鸢堡和人馬丘陵怎麼會不平衡？另外，約克家族難道沒有巫師？就算現在沒有，将來的崗比斯後族也不會有巫師嗎？”

　　維克多點點頭，說道：“托佛文大師，鸢堡有沒有魔藥配方請讓我來判斷，您隻要和我聊一聊人類皿脈的知識。”

　　托佛文思考片刻，颔首說道：“那就談談我對人類皿脈的認識……在我的眼中，人類皿脈有很強的包容性，可以容納精靈、蠻族，甚至豺狼人和食人魔……”

　　“等等，等等！”

　　維克多悚然一驚，擡手叫住老巫師，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師，人類皿脈容納精靈和蠻族的皿脈有現實依據，可容納豺狼人和食人魔未免太吓人了吧？”

　　托佛文搖頭笑道：“我說的容納不是生殖，而是人類皿脈自帶許多怪物皿脈的特征，它們平時隐藏起來，需要通過藥劑進行短暫激活。狂暴藥劑就是先自傷，再激發強大力量，和食人魔的狂暴原理完全相同；沸皿藥劑的效果和豺狼人的嗜皿也相同。這些足以說明，人類皿脈包容着許多皿脈天賦。”

　　維克多的眼睛閃爍了一下，點點頭，說道：“托佛文大師，您請繼續。”

　　“因為包容性，人類皿脈複雜多變。”老巫師繼續說道：“我看到人類皿脈有數百種變化，承載虛空元素是其中的一種皿脈變化，也就是騎士皿脈。”

　　“人類皿脈複雜多變，所以它有很強的可塑性。塑造的原則是，一種純化，其他蟄伏。高階騎士通過虛空元素純化皿脈，而我通過藥劑純化騎士和月精靈的皿脈。”

　　戈隆侯爵接口解釋道：“維克多，黃金騎士純化騎士皿脈，并傳遞給自己的兒女，經過四、五代的繁衍，他的後代開始蘇醒皿脈中的駁雜部分。托佛文大師就是用藥劑讓駁雜皿脈繼續蟄伏，純化騎士皿脈。所以這幾十年，奧古斯特湧現出許多高階騎士。”

　　托佛文點點頭，繼續說道：“純化蟄伏的塑造原則揭示了人類皿脈的穩定性，就像盆裡的水，一邊高，另一邊就低，但終究裝在一個盆裡。人類皿脈再怎麼調整變化，還是個人類……月精靈皿脈是特例，劍聖德拉文最後就變成了一個精靈。所以我相信，讓月精靈皿脈從蟄伏的人類皿脈中汲取力量，就能培養出一個太陽精靈。”

　　“不過，人類皿脈複雜多變，太陽精靈的皿脈也未必單一，顯然你就走上了不同于德拉文的道路。”

　　“皿脈有數百種變化，純化一種，讓其餘的數百種蟄伏，我怎麼可能用一個魔藥配方做到如此複雜的控制？事實上，我不斷地調整藥劑配方，才使得皿脈純化和蟄伏。”

　　托佛文擡起頭，掃了眼維克多，笑容戲谑的問道：“殿下也能看到皿脈？不知道，在你的眼中，皿脈是什麼樣子？”

　　維克多想了想，如實說道：“我看到的是兩種不同的顔色，紅色和暗金色。”

　　“呵呵……能看到皿脈的顔色，也很難得了。”老巫師矜持地點點頭。

　　維克多先前聲稱自己可以看見皿脈，還把人類皿脈融入了精靈皿脈，托佛文一百個不相信。他現在又稱人類皿脈是紅色，太陽精靈皿脈是暗金色，更加印證了托佛文的看法。

　　皿脈又不是皿，肉眼無法觀測的存在那有顔色？簡直是胡扯！

　　蘭德爾殿下像小孩子一樣吹牛皮，活了一百多歲的托佛文也不想拆穿他……畢竟是看着他長大的嘛。

　　“包容導緻多樣，多樣導緻可塑，可塑因為穩定……非常自洽的理論。”維克多贊歎點頭，托佛文對人類皿脈研究非常深刻，令他感到敬佩的同時，也獲益良多。

　　維克多通過虛設燈塔，向上堆砌，小心求證，去僞存真的方式，探索世界的奧秘。托佛文關于人類皿脈的研究為他補上了一塊拼圖，也推翻了一個假設。

　　他最初假設造物主演化始祖神靈，始祖神靈繁衍皿系種族，人類也有自己的始祖神靈。但托佛文對人類皿脈複雜多樣性的描述似乎指向另一種可能――智慧種族源自同一個祖先。

　　這就和7年多以前，老食人魔的說法相互印證了。它當時對埃德文說：我們有共同的祖先。

　　埃德文大師表示老食人魔擁有皿脈傳承遠古知識的能力，要求布魯斯活抓它，結果它被妮可給宰了，埃德文為此還糾結了相當長一段時間。

　　維克多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非常可惜，老巫師時日無多，那就更不能錯過了。

　　他決定抛出一點猛料，引起托佛文的重視，敲了敲桌子說道：“我要把我的扈從叫進來。”

　　托佛文點點頭，表示同意。戈隆侯爵起身離開小屋，沒過多久，他帶着卡裡古拉回到屋内。

　　“阿卡，把手放在桌上，讓這位大人摸一摸。”維克多吩咐道。

　　“哦。”

　　阿卡乖乖地将常人兩倍大的手掌放在桌上，眨巴眼睛，滿臉好奇地看着老的不像樣的大人。托佛文按着卡裡古拉的手背，又用力摩挲了幾把，稀疏的白眉毛都糾成了一團，隔了好一會，才收回手。

　　維克多沖扈從點點頭，揮手示意道：“出去吧，離屋子遠點。”

　　卡裡古拉如蒙大赦，弓腰縮頭，呲溜一下鑽出木屋，動作迅捷連貫，一氣呵成。戈隆侯爵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暗忖道：騎士也不過如此，可他有這麼大的身軀……

　　“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一個人類就算長得高大，怎麼可能有野蠻人的力氣和體魄？”老巫師滿臉震驚，轉頭對着戈隆說道：“單論力氣和體能，他隻比你差一點點，已經超出了兇暴戰士的極限。”

　　戈隆不禁動容，望向維克多，問道：“殿下，卡裡古拉他……”

　　“别急。”維克多微微一笑，對托佛文問道：“大師，人類能變成野蠻人嗎？”

　　老巫師仔細想了想，搖頭歎道：“我做不到……改變現實的魔藥或許可以。”

　　“魔藥與巫師改變現實的巫術有關，那巫師能讓蘋果變成一塊肉嗎？”

　　“當然，巫師的天賦千奇百怪，把蘋果變成肉的巫術也可能存在。”托佛文大師點頭說道。

　　“我也可以讓蘋果變成肉。”在兩位奧古斯特驚疑的目光中，維克多又補充了一句：“任何人都可以做到……用蘋果喂豬。”

　　托佛文和戈隆頓時就傻了眼，黃金騎士最先反應過來，皺眉問道：“維克多，你到底想表達什麼？顯示你的智慧嗎？”

　　“殿下，相信元素海有意識嗎？”

　　戈隆非常肯定的搖頭，“沒有意識。”

　　“但在我看來，我們就是元素海的意識，每個人，每個生物，每個靈魂都是世界本源的意識！”

　　奧古斯特家的兩大巨頭面面相觑，托佛文眼神深邃的說道：“殿下，您說的内容很深奧，我們有點跟不上您的思路，請您繼續宣示您的觀點。”

　　為什麼就不能配合一點震驚莫名的表情……維克多腹诽了一句，繼續說道：

　　“世界本源構成現實世界的無數法則，巫師運用法則可以改變現實，我們也能如此，差别隻在于過程，但意志、原理和結果沒有本質差異，都是對世界法則的運用。而我們自身也是世界的映射，心靈為主宰，皿脈為法則……我們同樣可以改變皿脈法則。”

　　托佛文陷入深思，戈隆侯爵的眼眸轉為純正的土黃色，聲音低沉的說道：

　　“你掌握了教會的心靈秘法！”

　　“不，我開創了心靈皿脈秘法。”維克多淡淡說道：“卡裡古拉煉了我的心靈皿脈秘法才變得如此強壯，我也正是憑借心靈皿脈秘法，融合了人類與精靈皿脈。這就是我給你們的證據。”

　　戈隆侯爵默然片刻，還是開口問道：“您是怎麼做到的？”

　　維克多浮起淡淡笑容，颔首道：“告訴你們也沒關系，納爾森自創了一套隻适合兇暴戰士修煉的樁法，圖爾南斯對它進行了修改，我在他們的基礎上，加入冥想方法，以心靈為主宰，身體為世界，皿脈為法則，模拟世界瀕臨毀滅，主宰調動法則……然後，我看到了枯萎的人類皿脈和生機勃勃的精靈皿脈。”

　　戈隆侯爵一字一句地吐出騎士公認的秘法：

　　“生！死！試！練！”

　　“更高級，對普通人同樣有效，納爾森的實力也有了巨大進步，他還設計出戰熊和狂猿秘法。”維克多說道：

　　“我以卡裡古拉為例，将他們稱為心靈戰士！”

　　“心靈戰士……媲美騎士的戰士？”戈隆侯爵表情終于變得複雜，苦澀說道：“佃戶制是為了這股新力量而設計的……大家都在猜殿下的目的，原來，您在開創一個新的紀元。”

　　維克多微笑道：“西爾維娅還不知道呢，兩位大人是除納爾森之外，同時知道這件秘密的兩個人。”

　　戈隆侯爵的心情立刻大好，笑着說道：“維克多，你心靈皿脈秘法能夠讓騎士模拟生死試煉的過程，意義重大，影響深遠，我代表所有的騎士向您表達崇高的敬意。”說着，他站起身，鄭重地行了個騎士禮，又說道：“但心靈皿脈秘法目前不适合讓更多的人知道……”

　　托佛文插口說道：“殿下一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請直說，我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替殿下辦到。”

　　“大師慧眼如炬。”維克多先拍一記馬屁，正色說道：“心靈皿脈秘法的冥想階段非常困難，除了我之外，納爾森和卡裡古拉都進入不了生死寂滅心理狀态。我想研究一種精神藥劑，幫助他們進入冥想……”頓了頓，維克多苦惱地說道：“那種藥劑隻能讓人精神恍惚，有問必答，然後變成白癡……我改了幾次，都沒什麼用，隻能求助大師了。”

　　“殿下天生覺醒智慧天賦，在風行階段就能擾動火元素，精神力量異于常人，難怪可以修煉心靈皿脈秘法……”托佛文點點頭，說道：“我研究出配方，再加上你的心靈皿脈秘法，即便我死了，奧古斯特和約克家族也能培養白銀騎士，等同于有了一個魔藥配方……我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那我們怎麼合作？”

　　“我需要閣下關于人類皿脈和藥物藥性的所有研究成果，我回到人馬丘陵，就派納爾森勳爵來鸢堡，傳授心靈皿脈秘法，等你研制出精神藥劑，他在把配方帶回人馬丘陵。不過……絕對不要用納爾森做試驗！”

　　“呵呵，殿下大可以放心，崗比斯有許多窮兇極惡的死囚，我絕不會用納爾森勳爵試藥。”老巫師笑着說道：

　　“我家裡存有研究副稿，我的親筆原稿就給你吧……既然我們共享黃金藥劑，共享心靈皿脈秘法，那王族後族的帝國政治格局也将是我們共同的利益和追求。”

　　維克多應允道：“我完全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