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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片天地海心

慢春風 清楓聆心 2386 2024-01-31 00:59

  趙青河原本以為,那個輕佻的少婦身後,這間透不進光的屋裡,應該蜷縮着一個悲憤恨世的男人,卻驚訝現身處于一方寬容的天地,少婦的謾罵,進不來這裡,大概更進不了這個男子的耳朵。

  所以,一愣後,他即笑。

  男子擡頭看趙青河一眼,不問是誰,繼續老神在在喂他的寶貝。

  夏蘇從衣袋裡拿出一張銀号存票,笑容柔柔,聲音柔柔,“周叔,小畫的銀子,除了剛給嬸娘的那袋銅闆,其餘都給你存進去了。
那幅扇面還要等一等,如今多了個專跑買賣的人,應該很快能找到買家。

  趙青河自認一雙眼利,善于察言觀色。

  剛才見婦人的潑罵兇悍,推測男主人悲催,想不到男主人自在得很,當爹也從容。

  而此時的見聞更讓他明白自己猜差了十萬八千裡,潑婦不過是紙虎,被她丈夫吃得死死而不自知。

  這樣的男人,為自己塗抹上懼内貧困潦倒的顔色,住在迷宮般的深巷,必藏一個不可告人的過往。

  “放桌上吧。
”周姓男子沒看那張票,“蘇娘,扇面要小心處理,最好打聽到吳老闆賣了誰,再尋買家。

  夏蘇應着是,又将身上竹筒拿下,鋪開畫紙,“請周叔裝裱,事成十五兩。

  “趙孟堅的《歲寒三友》。
”周姓男子這回視線徹底離開他家女娃,落在畫上片刻,語氣帶笑,“這哪是仿趙孟堅,竟比原畫更精粹,你打算給趙子固拔高名氣麼?

  夏蘇臉紅,“周叔笑我,我哪有那麼本事,不過盡力了。

  趙青河心道,夏與周不同姓,又不曾聽泰伯夫妻或大驢提過夏蘇在蘇州有親人,這份十分自然的親情恐怕同夏蘇的從前有關。

  周姓男子這時再看向趙青河,見他儀表堂堂北人氣魄,問道,“在下周旭,是蘇娘的叔叔,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真是親叔叔麼?
既然如此――

  趙青河穩穩作答,“小侄趙青河見過周叔。
”以為報上姓名,這人也會跟其他人一樣,驚訝死人複活。

  周旭毫不驚詫,對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晚輩侄子接受輕松,削瘦的臉龐神色冷淡,卻是微微一點頭。

  而後,他朝夏蘇道,“此人看着可以擔當。

  “周叔這麼說,我就更放心用了。
”夏蘇卻不看趙青河,“此人”如今這張帶着聰明的皮相是比從前好用,隻不過她不會太信他。

  橫豎合夥賺小錢,也不用掏心掏肺,把利益分割清楚,雙方能達成共識,人品不至于殺人,差不多就行了。

  兩人接着不再提半句畫或錢的事,就着**個月大的胖娃娃小名閑聊,小花小草小玉取了一堆。

  “軸兒。
”趙青河沒處站,一動踢到地上木軸,信口湊熱鬧。

  兩人齊眼看他,他連忙擺手,“我用詞遣句實在沒轍,你們不必當真,沖撞了寶貝,也别惱我。

  他這樣沒“自信”,倒叫夏蘇不好再踩,實事求是評道,“這個小名還不錯,軸支着畫,堅強得很。

  周旭沉吟,“小名叫軸兒,幹脆再取趙侄說得寶貝一詞,大名也有了,寶軸。

  夏蘇覺得是不錯,配上周姓念起來就有些怪。
周寶軸?
粥煲粥?

  夏蘇雖然這麼誠實說了,周旭卻并不在意,隻道寶軸二字太合心意,又是女兒家,也不會常有人喊她全名,就這樣吧。

  趙青河歪打正着,赢得周旭一聲謝。

  于是,似乎終于完成今日來意,夏蘇說五日後來取畫,便走出了屋。

  周旭沒跟出來,連再會都省了,隻是軸兒咯咯的笑聲追上他們,令烏墨青白的單調天地色缤紛了好一瞬。

  上了車,夏蘇耷着的眼皮緩緩拾起,似經過一番斟酌,慢道,“嬸娘本是妓子,周叔有時去她樓子賣畫,也算不得熟。
她年歲大了,恩客越來越少,又有了身孕,想打掉,周叔卻勸着生下。
樓子媽媽嫌她已不賺錢,幹脆搗鼓着周叔贖她從良。
我開始也是瞧不慣她,替周叔不值。
可周叔說他本無打算成家,隻覺得和娃娃有緣,娶誰都無所謂,而她的身世其實可憐,愛錢也是悲苦怕了才如此,如今既然出了歡場,不必再看他人臉色陪他人笑,想怎麼樣就随她高興吧。

  “軸兒不是……”趙青河問了一半頓時住口,吆喝駕起車。

  他也是糊塗,何必問呢?

  “你叔叔心如海。

  “不妨說,他随心自在。
”夏蘇語氣輕飄,“心如海”不适合周旭。

  随心自在麼?
趙青河無意識握緊了缰繩,低聲如自言自語,“不看惡臉,不聽惡言,高興怎麼活就怎麼活,真是潇灑。

  良久,夏蘇的聲音龜慢龜慢地爬來,“倒也無需惆怅慚愧,我叔三十歲的人,六十歲的心,老僧入定,看破紅塵了,能不自在?
我們卻‘年少輕狂’,自私狹隘一些也很應當。
就我嬸娘那樣的人,換作我,是一定不忍的,全看在叔叔面上而已。

  好了,她也會用年少輕狂這個借口了。

  這姑娘的反應,總是有些出其不意。
趙青河沒有回頭,隻是不小心歪傷的心情變得很容易收拾,駕車也輕快。
等馬車停在虎丘一家飯館前,他又完全不意外地看到了夏蘇的蹙川眉。

  “我沒銀子。
”她道。

  “我沒銀子。
”他制造回音。

  夏蘇沒好氣,“沒銀子你還來?

  趙青河不答,将缰繩交給夥計,吩咐他用最好的草料喂馬,就徑直走進飯館,揀靠着旁街镂窗的桌子坐了,點完菜,卻見夏蘇還站着。

  “要不要點酒?
我看到櫃台有西鳳酒。
”他“鈎”她。

  她很沒志氣,上鈎落座,聽他再點了兩小壇西鳳,等夥計走了,仍記得銀子的大事,“我說真的,身上隻帶了十文錢。
”原想一人一碗面打底。

  “我也說真的,身上一文錢都沒有,不過――”趙青河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小小銀稞子,頗為得意,“今日趙大老爺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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