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四這天,小寒在布上寫了很多大字,讓丁滿帶着人挂到劃定的街區去。
“超越自己,就是勝利。”
“重視對手,尊重實力”
“比賽是一陣子,做人是一輩子。”
“愛運動、愛超越、愛鹹陽”
諸如此類造勢的話。
小寒在店門口還挂了幾條授帶,買的人不多,看的人不少,上面寫着:“跟在我後面跑的是隻烏龜”、“跑到前面吃羊肉,跟在後面吃羊糞”……
西施不理解小寒姐這是要鬧啥,小寒也不解釋,這是不同時代的玩法,沒法解釋的。
不過,圍觀的人多,也算是娛樂造勢。
初五終于到了。
起點和終點都在鹹陽宮前面的廣場,扶蘇為了讓爹娘高興,特意這麼安排的。
宮裡的人不用出來,鹹陽宮本就是高台建築,站在上面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報名的人都經過核對,觀衆也經過大體檢查,其實這隻是正式比賽前的演練,除非有人手持弩弓,除此以外,一般的弓箭是不可能射進宮門的,因為射程不夠。
除了弩弓,别的恐怖方式就真的不足為慮了。
宮前的台階上不讓站人,把觀衆和皇帝遠遠地隔開。
一個膀大腰圓的軍士站在高階之上威嚴地環視參賽的人們,當他舉起手中長鞭的時候,現場一片寂靜。
“啪”的一聲脆響,鞭子抽在宮前的台階上,仿佛劃破了長空。
參賽的人們好似看到圍欄打開的馬匹,撒腿就跑。有起跑不力的,被後邊人撞倒,值勤的軍士一把把他拉起來。那人甩開軍士急忙跟上。
兩邊觀看的人群興奮地哇哇直叫。有喊自家人名字的,也有跟着瞎喊的,還有跟在隊伍後面跑動的。
負責維持秩序的軍士舉着馬鞭呵斥湧動的人群。看到不聽話的,“啪“的一鞭子,立馬見效了。
非常壯觀啊,怎麼也有一千多人。
有六十來歲的,有十幾歲的,有穿軍裝的,有夥計打扮的,也有生得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好出身的……
跑動的隊伍漸漸拉開了距離,這下不用擔心互相羁絆了。
小寒守在店門口,懷裡抱着修心,修文和修德一邊一個,緊張地看着人流如潮水般壓過來。
修德說:“我真的應該報名的,後悔死了。”
修文說:“以後還有,實在想玩,等這場結束了,讓爹爹弄個少年組的。”
修心小嫩嗓子跟了一句:“我也想玩的。”
修德“嗤”了一下,說:“你一個小女娃娃,起什麼哄?”
修心撅嘴,又被蔑視了。
小寒說:“不急,咱讓爹爹弄個小女娃組的,都是女孩子比。”
“嗯,我今天就跟爹爹說。”小女娃驕矜地說。
候二跑過來了,嘴巴張得像個騾子,臉上的汗水像被人劈頭蓋臉澆下來一樣,不過,他還在堅持,旁邊可能是他家護院的,一個勁地鼓勵:“少年,放慢一點,堅持下來就行。”
候二也顧不上答話,隻是甩開膀子跑動。
“嘩――”,連候二都像大風裹挾的葉子一樣,飄過去了。
老鄧跑過來了。他也快不行了,邊跑邊咳嗽,時不時喊一句“哎喲媽!”他年齡大,身體又重,和年輕人比,純粹是彰顯精神來了。
有人摔倒了,後邊人差點從他身上踩過去。那人往旁邊一滾,趕緊貼着店鋪的牆根坐下。直到人流不那麼密集了,那人才垮下肩膀,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嘴裡嘟嚷了一句:“老子的心都要蹦出來了!”
參賽的人群後面,一群孩子跟在後面撒歡兒地跑,狗也跟着跑。
總之,這要命的十來裡路,成就了鹹陽人很久沒看過的熱鬧。
扶蘇在終點等着。
中尉署的官佐牛祖佑和鹹陽令戚禁也在終點候着。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大的問題。
等今天過去,第一波檢驗也就過了。
圍觀的人數并不減少,大家都朝一個方向巴望着。
“來了,來了,”人群開始騷動。
牛祖佑大叫一起:“來了,第一名!”
話音剛落,人就到了。那人喘着粗氣從軍士手中扯了一個寫着“壹”的布條。
緊接着“貳”和“叁”也沖過來了。相關的人呼啦一下擁過去。
到了後邊,稀稀拉拉地,不斷有人跑過來,也不斷有人迎過去,但畢竟不如剛才緊張了。
拿了布條的人在親人的攙扶引領下去登記處登記。獎品非常豐厚,活的羊和活的豬。次一點的,是布匹。
有大戶另開一攤兒,專門為了自己街區的人設了領獎區,獎品同樣豐厚。李府的老鄧跑過去,那發獎品的迎上來說:“鄧哥,沒您的,您再快點就好了。”
老鄧一個大巴掌甩過去,那人笑着跳開了。
今天大家都高興,得獎的沒得獎的都高興。
老鄧本來就不是沖着好名次來的,護院裡邊有人嫌他年齡大,體力不行,他不服,這才來了。
像他這樣情況的人也不少。
統計結果,腳力最好的第一名,是個賣鹽的夥計,扶蘇一問,人家有基礎,以前是個放羊的。
第二名是王元,王翦的孫子,王贲的兒子,果真将門虎子。
第三名是丁滿,他個兒小,精瘦,就是腿快。扶蘇得意地拍拍他,示意他到後邊領獎。
第四名是個半大小子,扶蘇一看,認識,是蒙恬的兒子,蒙不棄。
“不棄,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公子,十五了,不棄已經成年了。”蒙不棄喘着氣說。
“好小子!應該寫封信把這事兒告訴你爹。”扶蘇捏了捏他的肩膀。
“不用,等我打完那冒頓再說。”年紀雖小,說話做事卻幹淨利落。
第五名也是個護院,是公子高家裡的,叫周翔。
第六名是商戶胡家的夥計,叫李三,跟着搞長途販運的。
拉拉雜雜,喜氣洋洋。
……
站在宮門口的鄭夫人還想看看,旁邊陪着的舒儀說:“有好大功夫了,回去吧,要不就累着了。”
皇上接話說:“回去,回去,你都站了老半天了。走,我也回!”
說完,拉了鄭夫人就走。
莺美人失望地看着他們離開。
從背影看,鄭夫人的腰一點都不顯粗,也看不出懷孕的樣子。可是,她真的懷孕了呀!她都那麼老了還能懷孕,老天,你對我太殘酷了吧!
不自覺地,莺美人就把手放在肚子上來回摩挲。胡亥腆着臉高高興興地湊過來對她說:“娘,我們也走吧,熱鬧也看完了,您也怕有些累了,快回去好好歇會兒。”
莺美人勉強笑笑,胡亥生就一張好嘴,但誰不知道他是個草包呢?要是自己生的,興許會好點兒。
有這麼個兒子,有這麼個肚子,她在宮裡是一點前途都沒了!
初五這天的活動隻是預熱,冒頓參加的是兩天之後的比賽。
有了初五那天的經驗,扶蘇和幾個責任人都不那麼緊張了,一切按照預設的方案執行即可。
小寒讓他找幾個跑得快的軍士陪着冒頓跑,就怕跑動當中,有人一時沖動,對冒頓不利。扶蘇想想也有道理,事情本來很順,可别出了差子。到了現在這個階段,大家看的是冒頓的表現、各大戶的表現,也看的是他的能力和水平。
他和牛祖佑商量,在劃定的路線上布置些軍士,一看到冒頓跑過來,就陪着跑一段,等看到下一段執守的軍士就撤下來換人,這樣,冒頓全程都不會出意外。
冒頓對扶蘇這個布置很滿意,應該說很感動。雖說他和扶蘇各取所需,但畢竟他是這個安排的受益者。
扶蘇這個人,行!
土開始化了,但天氣還是冷。身上跑得很熱,但掉下來的汗珠子卻是涼的。
耳邊都是喊叫的聲音,今天,他的出現讓鹹陽人都瘋了。
“冒頓,那個就是冒頓!”
“跟咱們長得差不多嘛!”
“冒頓跑得好快呀!”
“快,超過他!不能給咱丢人!”
“呀,他又超過了一個!”
……
鹹陽人真的瘋了,沒報名的也跟着跑,整條路線都是流動的人群。軍士們扯着嗓子維持秩序。不聽話的,一條鞭子抽過去。
好在,除了有摔倒的,讓人踩了幾腳的,自己扭了腳的,也沒出什麼大事。
扶蘇安安靜靜地等在終點,他對結果不是太關心,誰得第一都行。過了今天,還有角抵,冒頓挨打是肯定的了。
他忽然發現,小寒冒出的這個“壞主意”不錯,起碼鹹陽人很喜歡。而他也發現,除了下命令,其實讓别人聽話還有其他的方式。不一定每個領導者都像父皇或蒙恬那樣的威風凜凜。像他這樣的和風細雨,人家也是願意聽的。
第一名來了,天哪,又是那個放羊的!“他叫什麼來着?”扶蘇趕緊問旁邊的牛祖佑。
牛祖佑卻顧不上理他,嘴裡喊着:“快快快,兩個第二,冒頓和王元。”
結果,真的,到了終點兩個人誰也不松勁兒,并列第二。
扶蘇一把抱住王元,他太争氣了!背後背了個大大的“王”字,他這是出來給家族争光來了。
丁滿和蒙不棄也到了。
蒙不棄背後也背了個“蒙”字,蒙毅等在旁邊,滿意地把侄子拉到一邊歇着。
後邊的人陸陸續續都到了。
不少人背後都寫了家族的姓,今天,他們這是打名氣來了。
李悟好不容易到了終點,名次都沒人記了,太靠後了。老鄧迎上去,趕緊扶住他。
“老鄧!哎呀,讓我喘口氣,還是平時練得少了。要是我哥在就好了。”
老鄧但笑不語,李由在的話,論腳力也不見得行。但要是比角抵,李由就厲害了。全鹹陽同一輩的,沒幾個人能勝過他。
稍稍歇了一下,冒頓找到那個第一名,一拳打過去,問:“兄弟,你放了幾年羊?”
那人往後退了一步,老老實實回答:“十四年,十四、五年吧!”
冒頓說:“我放了二十多年羊,咋趕不上你呢?”
那人眨巴眨巴眼睛,一臉認真地回答:“咱放的羊品種不一樣吧?我放山羊,你放綿羊,我純粹靠腿,爬坡下溝的,你是太子,你騎着馬放羊,還是一馬平川,咋能趕上我呢?”
冒頓服了,道理就這麼簡單。
王元走過來,氣定神閑地問:“怎麼樣,華夏有能人不?放羊的也不輸給你!”
冒頓說:“還有角抵呢,你讓放羊的跟我比比。”
他轉過身,對那放羊的說:“角抵你行嗎?”
那人直搖頭,老實說:“不行,我就是腿腳厲害,角抵真不行。”
王元過去,摟着那放羊的肩膀,說:“兄弟,過兩天,你看哥哥我的,看我怎麼把冒頓太子放倒。”
冒頓呵呵一笑,沒說話,他已經準備好了,誰來了都行。到了現在,他也不關心輸赢了。他隻關心鹹陽人對他的看法,對匈奴人的看法。
角抵放在大後天,大家都有幾天休整的時間。
扶蘇進宮請示,要不要換個地點,怕父皇覺得太鬧騰。
皇上問:“你們打算比到什麼時候?”
扶蘇說:“比到冒頓撐不住了,兒臣估計也就幾天。畢竟他一個人對付一群人,總有體力耗完的時候。他知道他會敗,但他就是想讓大家看看一個不屈的匈奴人,兒臣決定滿足他。”
“嗯,就是要滿足他,讓華夏人看看,北邊有一群人這麼頑強,我們怎麼辦?你别讓他太累了,一天比幾個,讓他歇歇,拉得時間長點兒沒關系,讓大家看個夠。”
“父皇覺得地點要換嗎?”
“不用換,聯想看便看看,不想看便不出去看,也沒有多吵。”
“既然這樣,兒臣就去布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