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走陰”的女人家出來,兩人上了馬車,小寒就緊緊抓着扶蘇的手。她一言不發,就那麼靠在他的身上。
“你擔心我了?”扶蘇把她攬在懷裡輕聲問。
小寒擡眼看看他,嘴角現出一抹笑意,卻沒說話。
“我們今天就是去玩耍的,那女人偶爾說到點眉目你就放在心上,豈不是被人家玩耍了嗎?”
小寒點點頭,伸出手指在他臉頰上輕輕刮了一輪,才說:“你說的對,哪有什麼皿光之災,我在你身邊呢,誰要敢動你,我下輩子變成一條狗,咬得他遍體鱗傷。”
扶蘇哈哈大笑,說:“你怎麼想着變條狗?你變成隻貓也好啊,我好把你端在懷裡、擱在腿上。”
“就變成狗!”她任性地說完,就直起身來用她的小銀牙去咬扶蘇長滿胡茬的下巴。扶蘇一口把她噙住,香津暗渡,同呼同吸。
等吻到全身發軟,小寒才錯開頭,把臉紮在扶蘇懷裡。扶蘇不依,想扳她起來,她堅決不起。扶蘇哈哈地輕笑起來,她這樣子,最迷人了。
過了會兒,小寒才用蚊蚋般地聲音說:“扶蘇,我怎麼覺得那女人很神奇呢?”
扶蘇低下頭,蹭蹭她的頭發,說:“好吧,你覺得她神奇就神奇吧,總之,我們不會分開的。這點我要聽她的。”
小寒擡起頭來,一臉迷惘的神情。“扶蘇,人對自己不解的事情總是覺得神秘,覺得有未知的力量在左右自己的生活。以前那神奇的石頭,我因為知道,所以才覺得不以為然。但這女人看似呆呆的,卻說得有來有去,就讓我不由得相信她了。”
扶蘇溫柔一笑,撫着她的頭發說:“信就信吧,我們不離開便是了。她讓我行善事、積善德,這本來就沒錯,有沒有災禍,人也要給自己找個安慰,多做點又何妨呢?”說完這句,他自己忽然心中一動,似乎知道應該去做什麼了。
又鬧起來的傳聞很快到了始皇帝的耳朵裡,他簡直覺得不堪其擾。一方面,人們太能聯想,把什麼事兒都要串起來找個根由去處,另一方面,胡亥這小渾蛋太惹人厭,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了多少壞事,惹急了多少人,人家才編排他沒完沒了。他才十七歲就這麼不被人容納,那将來真是沒有前途了。
鹹陽縣報上來的“石破天驚”事件讓他很吃驚,也很好奇。鹹陽宮離得太遠,一點動靜都聽不到,據說橫橋以南方圓幾裡的的人們都聽到了。他倒真想去看看,那到底是怎樣一個場面。據報告說,巨石破裂,大小碎石像噴濺的一樣,連樹木都因石子的急速嵌入變得傷痕累累,這是怎樣一股巨大的力量?山火他是見過的,地震也聽說過,和這些都不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難道真如人們所說,那石頭聽了太多人間的苦怨自己崩潰了?怎麼這說法把那石頭描繪得像個夫亡子幼的寡婦?
或者那小渾蛋的作為連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哼,他有那麼大的本事嗎?
實在想不明白,他看看旁邊像截樁子似的梁辰,問:“梁辰,最近胡亥在做什麼?”
梁辰一激靈,皇上怎麼忽然想起這茬兒了?他這裡胡亥的消息還是有的,就是不知道皇上要什麼。
“回皇上,小公子他最近地吃藥,牛大夫剛去看過他。”梁辰一邊說一邊偷眼看着皇上的反應。
“除了吃藥呢?”
“啊――,除了吃藥就是出去到處逛,可能身體快好了吧,他看上去對女人很有興趣。”
皇上一怔,擰着眉毛問:“他沒亂來吧?”多娶幾房倒無所謂,怕的是那小渾蛋又因此惹事生非。
梁辰放慢語速,字斟句酌地說:“還不算吧,人家見了他就躲開了,他自己也比以前懂得分寸。”
皇上點點頭,他懂得了就好。
“告訴他,最近不要出門了,名聲不好,乖乖在家呆着。沒事幹就練力氣,或者抄書,做不好,就把他送到軍營裡受訓去。”
梁辰應了一下,說:“好的,陛下,梁辰這就去辦!”
得了準許,梁辰從坤甯院出來,走到半道兒,卻看見了公子扶蘇。
“公子這是有事?”
扶蘇笑笑,說:“沒大事,剛去看過母親。她身體最近不錯,怕天熱了,懷孕的人受不了呢!公公這是要出去?”
梁辰點點頭,說:“去小公子那裡傳旨,皇上怕他惹事呢!”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大公子是個磊落的人,說了也無妨。
扶蘇點點頭,說:“正好,扶蘇也該回去了,我陪公公一起吧。”
梁辰笑笑,一起就一起,出宮的路,大家都可以走。
扶蘇用閑閑的口氣說:“父皇真應該出來看看呢,每天有臣子彙報天下的大事,可是好玩的小事卻不見得知道,做了皇上,很多樂趣都沒有了。”
梁辰笑笑,即便這樣,哪個皇子不想做皇上呢?你扶蘇不想嗎?
他看似感歎地說了句:“是啊,人人看着皇上容易,其實哪兒那麼容易,也是雞叫時起,狗睡時眠,一天看不完的奏折,還得操心家裡的事。”
扶蘇心有同感地點點頭,說:“是啊,不容易,父皇可能是天底下最勤奮的君王了。我們當兒子的省心些也就是盡孝了。”
這話梁辰同意,扶蘇不算最省心的,因為他有為,胡亥是最不省心的,因為他生事。
扶蘇又說:“不管什麼家庭什麼出身,家家都有其煩擾事、不堪事、忐忑事,隻不過不同的人家事情不同而已。”
梁辰點點頭,不管什麼人家,要想事事如意多難啊。别人看着他近侍皇上左右,以為是多大的風光,其實有什麼意思,一蹉跎人到中年了。
“前幾天,家裡人圖好玩,去看了一個傳說中能‘走陰’的女人,那女人話不多,但說了幾句就讓人頗有所悟,扶辦覺得真與不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給人指條道兒,給人安慰。”
梁辰扭頭看看英挺的扶蘇,呵呵一笑,說:“公子信了吧?要不怎麼這麼說?”
扶蘇自嘲地笑笑,說:“是陪着家裡人去的,兩個人都換了裝,就是想考考那女人,沒想到被人家識破了。那女人,嗯,看着是個沒見識的,可是,隻一眼,就能說出個道道兒。”
梁辰來了興緻,“哦,怎麼說?”
“她說我家祖上養過馬,打過仗,殺過人,也被人殺,要行善事,積善德,才能不被冤鬼糾纏。”
“真的?公子沒露底細?”梁辰說着,上下打量扶蘇。
扶蘇搖頭,回想似的說:“應該沒有,進了門,我怕露底,一言不發,是那女人主動說的。”
梁辰有些狐疑,這是真的?
“公公不信就去看看,隻當是玩吧。每天在父皇身邊陪侍着,連點自己的樂趣都沒有。”
這話說得梁辰心中舒服,皇家的人也是有人能看到他的辛苦的。扶蘇是個有心人,不錯。
“大公子,那女人怎麼找?梁辰時間不多呢。”
扶蘇想了想,說:“這樣吧,扶蘇陪着公公去一趟,扶蘇也想再琢磨琢磨那女人。就是現在是大白天,公公若去,得換身衣服,簡單做個裝扮。要不……,呵呵,就不好玩了。見人說人話的主兒,公公都看多了。”
梁辰點點頭,不說别的,一看他光光的下巴,人家就知道他是個太監,該說什麼那不就是張嘴就來嗎?
他為難地說:“這不好妝扮吧?”
扶蘇也想不出怎麼辦?要不,去問問小寒,那丫頭鬼點子多。
想到這兒,他說:“公公傍晚時分有空沒?扶蘇應該能想到一個主意,但是得有時間準備。”
染辰想想,傍晚時分,皇上若去哪個院歇着,就應該沒他的事兒了。“好吧,傍晚時分在哪兒見?”
“寬街染布巷。”
“好,就寬街染布巷。”
傍晚時分,梁辰真的來了。他見大公子在馬車外邊坐着,一副趕車人的架式,就有點想笑,衣服就是人的身份,換了身打扮,誰把他當大公子呢?
他掀開馬車的簾子,扶蘇卻做了個阻止的手勢,立馬跳下車,走過來,說:“先别下車,扶蘇叫妝扮的人讓車去。”說完,從扶蘇的車裡走出個女子,也是普通做工的打扮,仔細看,卻清雅秀麗。
那女子很靈巧地跳上車轅,一掀車簾子,爬進去,也沒施禮,卻是爽朗親和地一笑,說:“梁公公,咱就不見禮了,小寒給您妝扮一下,保您自己都認不出來。”
這态度讓人很自然地放松下來,梁辰呵呵一笑,扶蘇找的好幫手。
“好吧,交給姑娘了。”
小寒也不客氣,打開包袱,從小罐子裡蘸了點鍋底灰,在手上搓了搓,就往梁辰臉上撲去,這利索的動作吓了梁辰一跳。
“行,您就這麼繃着。别動,我再給您弄胡子。”說完,從包袱裡拿出化好的的明膠。把剪好的毛發倒了一小撮兒,用明膠在手心裡混了一下,沿着男人長胡子的地方抹了起來。抹完了,還覺得不夠仿真,又重新來了一遍,毛發很重的感覺就出來了。
“咱弄個短須吧?”小寒停下手的活兒,征詢意見。
梁辰有點不能适應這姑娘做事兒的節奏,咋就一點不扭捏呢?
“随你吧!”
小寒想了想,這個年代的男人一般是蓄須的,好吧,再來上點裝飾。她從包袱裡又翻了翻,找出一小包毛發來,拿出一小撮放在明膠裡沾了沾,再一根一根地把它們種在下巴上。
種了一會兒,小寒挺直腰,效果還是不錯的。
“您再忍一會兒,我給您把頭上的冠解下來,咱得做全套。”也沒等梁辰點頭,小寒就上手摘頭冠了。兩人離得太近,小寒跪着摘冠的時候,梁辰聞到了女人身上的香味,心裡不禁一陣哀傷。
摘了冠,梁辰感覺小寒有意地抓了抓他的頭發,似乎不想讓它那麼整齊。
小寒往外坐了坐,嗯,效果可以了。
“為了配您現在的樣子,給您準備了一套衣服,您暫且換上,不合試也就一會兒,将就吧。”說完,那百寶囊中掏出件短衫來,是深藍色顯舊的一件衣服。
“鏡子在這兒,您自己找找感覺,然後決定是您自己進去,還是扶蘇或小寒陪您進去。”說完,她滿意地看看自己的作品,轉身跳下車去。
梁辰這下自在了,讓人擺弄了這麼久,真是頭一次。他拿起銅鏡,就着車外透過來的光,簡單一看,呀,心裡像被錘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如果不去勢,他可能就是這個樣子,像他的父親,一年到頭蓬亂的頭發,黑黃的皮膚。生活得艱辛點,但是可以過正常人的生活。
心裡唏噓着,換上藍黑色的短衫,再照鏡子,他就覺得是父親剛進門的樣子,可能是拾糞回來了,也可能是剛放下鋤。
車外的扶蘇睜大眼睛,從車裡出來的這個人是梁辰嗎?那點若有若無的得意和矜持蹤影全無,取而代之的是生活的壓抑和無力。難道妝扮還會改變一個人的神情?他不由得看了車裡的小寒一眼。
小寒也是一驚,這梁辰太入戲了!好演員呢,鏡頭對準,一次就過。
扶蘇對梁辰說:“就是門口卧了條黑狗那家,狗不咬人,公公是自己過去,還是需要扶蘇陪一下?”
梁辰搖搖頭。到現在,他一點兒戲耍的心理都沒有了,他覺得他的人生需要這樣一種真實的體驗。這時候,不能有别人,他是演戲,但不能要旁觀。
“梁辰想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