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們來看過小寒,都說她像平時一樣,情緒穩定,思維活躍,呼吸勻長,身子懶麼,她都懶了好久了,他們說,皇上,小寒姑娘養養就會好起來的。
他們走了,小寒似乎不累,她想起以前的事,就會跟扶蘇回憶一下,她甚至提起何大廚做的菜。那個院子,給了她最好的時光。
後來,她說着說着,就睡了。
扶蘇沒走,他摟着她睡了。扶蘇做了一個夢,他像個嬰兒一樣,被人抱着,安穩舒适。
“小寒,我做了個夢”。他像平時一樣,早上起來要賴會兒床,說會兒話。
小寒沒有回應他。她回應不了了。
扶蘇覺得像被抱着的孩子一下子跌到了地上,他驚了,痛了,人生……折斷了!
連屋外的那匹馬也跟着哭泣!
……
一個名分不确定的女人,喪事相當簡單。
扶蘇不讓别人參加,連西施也不允許。他隻想自己陪着她。
将闾按照小寒的囑咐,提醒他,說小寒姐她想裝在一個花盆兒裡,結果被他罵走了。小寒如果裝在花盆兒裡,那他怎麼辦?将來誰把他和她裝在一起?
他想把她先放在一個确定的地方,然後,等他老了,他就去找她。
他為她選了他的農莊。那裡,有他們共同的記憶,安靜自然,沒什麼紛擾。每年狩獵的季節,他會來看她。
子嬰跟着他一起來,他還帶了修文、修德兩個男孩子。
他和小寒沒有孩子,這是他一直遺憾的事情。帶兩個男孩子,總是個禮儀需要,再說,小寒生前,給過他的孩子很多的愛。
老八說:“皇上,您歇歇吧,小寒姑娘有您這麼待她,她一定安心了!”
扶蘇搖頭。如果在她生前他少一點對藏書院的忌諱,她也不會那麼寂寞。或者,他陪着她曬曬太陽,說說話,她也能活得久一些。
其實,即便她跟父親有什麼,以她為他做的事情,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呢?他現在深深後悔,愛得不豁達、不明朗、不勇敢,讓她那麼委屈!
現在,他明白了,晚了!
“小寒,我的妻,你曾說謝謝我,給你機會,讓你知道愛一個人,你可以做到什麼地步。今天,我謝謝你,你讓我知道,愛一個人要坦蕩、要勇敢、要無畏,要給她信心。……經曆了你,扶蘇才覺得長大,這是真話……,小寒,你走得慢些,耐心等着我吧!”
“皇上,時辰到了!”老八站在墓穴前邊等着他發話。
他往前走了幾步,輕輕地拍拍棺材,痛徹地說:“小寒,你原諒我吧,隻是暫時,讓你睡在黑乎乎的地底下,燒了你,我不舍得,我怕你疼!”說完,他一下子坐在地上,又痛得不能自已。
子嬰走上前來,體貼地看了扶蘇一眼,對老八說:“來吧,咱倆!……總要入土為安的!”他哈下身子朝老八示意了一下。
老八也哈下身子。“起――,哎?”他驚異地看了眼子嬰。
子嬰也是同樣的表情。
“好像輕了!”他下意識地說了一句。
老八放下棺材,“皇上,好像輕了!”
扶蘇疲憊地擡起頭,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
子嬰蹲下來,盡量平淡地說:“棺材跟從車上擡下來的時候不一樣了,明顯輕了些!”
扶蘇吃驚地看着他,慢慢消化這話的意思。
子嬰問:“要不要……打開看一眼?”
扶蘇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老八去倉房找工具,過了會兒折回來,再次看了眼扶蘇。得到了允許,他對準縫隙,用力一撬,開了。
“大哥!”子嬰驚得連稱謂都忘了。
“怎麼?”
“她……不在了!”
扶蘇奔過去,俯下身子,真的,她不在了。隻餘一把菜刀!不,還有皮繩穿着的一顆田黃石!
她人呢?
……
2015年夏天,北京某醫院的住院部。
老陳氣沖沖地找值班的護士,“我們病房空調壞了,昨天就說來修,今天還沒來,這麼熱,我老婆怎麼受得了?”
“陳大哥,我給維修班說了,也登記過,你先消消火,我再聯系一下。這會功夫,要不,您給大姐擦擦身?”
“咚”,老陳氣惱地一拳砸在服務台上,可是小護士根本不怕,她頑強地露出一個職業性的微笑,讓他的火氣簡直沒處發。
護士長過來了,“怎麼了?怎麼了?”
小護士委屈地一癟嘴,說:“還是空調的事兒!”
護士長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說:“當着病人家屬的面再打一次!”
小護士撅着個嘴,隻好再打。
這時,從電梯口出來一群人,有一個高大敦實的年輕人看見老陳,徑直走了過來。
“陳哥,就先用這個吧!”說着,他舉了下手中的箱子。
老陳瞟了一眼,不太想搭理,但也不好拒絕,隻好轉過身朝病房走去。那年輕人就抱着個紙箱子跟在後面,看上去也沒什麼情緒。
護士長點點打完電話的小護士,“哎,那富二代不錯,你不盯緊了,到哪兒找這機會去。他爹是煤老闆呢!”
小護士撅着嘴說:“黑傻黑傻的,林姐你不覺得嗎?我總覺得他腦袋有問題,看一份藥品說明書看半天,想問又不敢問,這樣的人,您說,在一起能相互愉悅嗎?”
護士長一撇嘴,說:“維修班的小宋機靈,都趕到你家門口蹲點兒去了!那個好,連個冰棍都不舍得吃!”
小護士扭了扭身子,悠悠地說了一句:“林姐,您真不會聊天兒!”
……
病房裡,老陳看了看輸液瓶,對正在拆紙箱的秦憶說:“看着點兒,輸完了叫護士,我去學校接孩子!”
秦憶直起腰“哦”了一聲,然後看看輸液瓶,又哈下腰拆紙箱去了。
老陳打開門,走出去半步又折回來,從床頭櫃上把自己的飯盒裝進塑料袋裡,又看了眼床上的寒洲,這才走了。
秦憶把電源上的手機撥了,看看門口,老陳走遠了,也就不叫他。這人,總是丢三落四的。
唉,也是太忙了,都怪他!
可是,自己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呀!反正大家都怪他,那就隻好是他的責任喽!
把電風扇插上,試了下風速,他放心地坐下,從床頭櫃旁邊的紙箱裡拿出一瓶水來。
“寒姐姐,你要是能起來喝口水就好了。……你好了,我欠你的,都會還,我媽說了,隻要你張口,多少都行!”
說完,他無奈地灌了一大口。
“我是一隻小小鳥……”,電話響了。
他拿過老陳的電話一看,有來電,可是,怎麼解鎖呢?需要秘碼!
他無奈地放下,對床上的人說:“寒姐姐,真是難為死我了,每天都有這麼多我不會的事情!……大概是叮當來的,我試試!”
說完,他掏出自己的老人機,找到一個号碼撥過去。
通了。“啊,叮當,剛才是你給爸爸打電話嗎?他手機落病房裡了,别急啊,他已經去接你了!”
說完事情,挂電話。他又苦着臉對床上的人說:“寒姐姐,你女兒真厲害,每次跟我說話都帶着氣,我都不知道她恨我要恨到什麼時候!有次,我到學校門口去接她,想帶她去吃肯德基,可是,她跟保安說,‘這是流氓,你們趕緊轟走他!’弄得旁邊一夥人看我……。你快好起來吧,你原諒了我,他們也就原諒我了。我知道,這事情是錢解決不了的,……唉,他們父女倆怨我是應該的!”
“等等,我出去找護士!”
一會兒,小護士來了。她不看病人,先上下打量幾眼秦憶。
“你……每天陪侍病人,辛苦了!”
秦憶怔了一下,這女人不是每天都吊着一張臉嗎?怎麼……變了?
他沒理她這話茬兒,指了指輸液瓶,說:“該撥了!”
小護士有點不舒服,但還是很熟練地撥了針頭,闆着臉說:“按住!”
秦憶看了眼他習慣的臉,上前按住棉球兒。
“别按得太緊,上次你都按青了,弄得我沒處紮!”小護士冷着臉說。
秦憶“嗯”了一聲。
那小護士收拾了東西,擡起腳卻又是要走不走的樣子,但最後,她還是走了。
秦憶看看敞開的門,想去關,又不能放開手上的事情,隻好壓低了聲音:“寒姐姐,我一點都不喜歡她這樣闆着臉說話的人。我喜歡笑眯眯的,可是也不是誰跟我笑,我都喜歡。……我喜歡過一個姑娘,她叫小寒,她會讓我很高興,也會讓我很煩惱……。她笑的時候,我就覺得滿天都是亮閃閃的星星,心裡又敞亮又安靜。……上次你單位裡的領導來看你時,他們也管你叫小寒,他們一這樣叫你,我的心就突突地跳。但我呢,隻能叫你大寒!哎,大寒,你想笑就笑我吧,周圍的人都覺得我有點傻。其實呢,我不傻,隻是看不懂的東西太多,我得慢慢觀察!”
“啊,我想時間到了,不用再按了。……嗯,确實不出皿了。”
“寒姐姐,來,我來幫你翻個身,咱們沖窗戶躺着,看看外面的風景!”
“唉,話說回來,這窗外的風景太差,隻有一排樹,樹旁邊還拉着電線,怎麼看怎麼糟心。……寒姐姐,你說那麻雀怎麼就敢在樹上落呢,我在家裡被電過一回,弄得一家人怪緊張的,把所有電源全檢查了一遍,他們說,那叫漏電。這件事我想了很久,我懂得漏氣、漏水,甚至漏稅,可是,就是不懂漏電,它怎麼漏的呢!”
“來,寒姐姐,我來給你按摩一下胳膊和腿,大夫說,老不用的地方,它就萎縮了,……姐姐,哎,等會兒,我去關上門,咱們說會兒私房話!”
“我這人被冤枉了,他們說我是花花公子,其實我給你按摩才是真正接觸女人身體,他們說的那些個名字我都不知道!”
“以前我隻抱過小寒,我喜歡抱她!那時候,我們做豆腐,兩人都出了汗,但她身上的汗味兒比我的好聞。我說抱抱,她讓我抱,可是抱着不撒手不行。其實,我是不想撒手的,隻是怕她生氣。那時候,我很怕她離開我,我一想到她走後,我回到屋子裡孤零零的一個人,就覺得連狗都不如……,可是,她狠心,還是離開我了……”
“咳,如果我像現在一樣有錢,我一定給她買好看的布料,讓翠翠姐做成好看的衣服,那時看她沒的洗換,我心疼得不行!”
“寒姐姐,我天天絮叨你不煩我吧?我跟一個不會說話的人說話,心裡不害怕,可别人說話呢,總有我聽不懂的,有時,我不知怎麼接話,我也怕他們笑我傻……,怎麼,你也煩了嗎?”
“呀,姐姐,你是不是‘嗯’了一聲?……呀,你動啦!”
“大夫,大夫,寒姐姐活過來啦!”
“啊!大夫,大夫,寒姐姐醒過來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