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胡七一直在考慮昨天關于報酬的談話。
他本來還想談談兩成的利潤到底是稅前還是稅後,但後來覺得沒意思了,就不談。他怕說得多了,小寒會看輕他,會早一點結束他們的合作關系。
他能看出來,小寒真的不在乎錢,這些天的相處也讓他知道,小寒如果想要賺錢,是可以賺到很多錢的。她可以找到其他人一起合作賺錢。
而且她說她以前生活很好,這點他是相信的。貧窮的人不可能如她這般從容大氣、平和恬淡。因此,要想合作久一點,就得好好待她。
在他心底,他還是想把她像家裡其他女人一樣“安頓”下來,畢竟諾大個鹹陽,她一個孤身女子,還是要有所依靠的。但經過這場談話,他不确定自己有沒有這種能力。
小寒可以“安頓”她自己,不知什麼樣的男人可以使她乖乖地順服。
“這兩天很平安,沒出什麼狀況。”騎馬并行的小寒說。
“畢竟要到鹹陽了嘛,皇城腳下,怎麼也要安全得多。”胡七說。
是,在北京也要安全得多。小寒心說。
“鹹陽人都講你這樣的話?”
“你是說口音?”
“嗯。”
“不是,官府推行雅言,你去了就知道那是什麼腔調,其實大多是鹹陽本地話。但我覺得那個味道很土的。我現在說的是打過折扣的雅言。官府從全國各地移民到鹹陽,我家呢,是從東海過來的。所以全家的口音都帶着家鄉的味道。家裡老人至今都說家鄉話。”
寒洲笑笑,北京、上海、廣州也都有自己的本地話,在外地人看起來,也很土的。
“那你還跑東海嗎?畢竟那裡做得熟。”
“我二哥跑東海,以前那片的生意就是他管的。我家還有幾個兄弟,三哥和五哥跑東越一帶。”
“從東越販茶葉到北地,和匈奴人換馬是極好的生意。裡外的賺頭都是自家人的,真好。”
“想想你說的軍馬生意,還真是如此。”前景很樂觀,他很高興。
“你二哥去東海的時候,回來帶點好吃的回來,算我欠的人情。”寒洲不客氣地說。
“什麼好吃的?”胡七饒有興味地扭頭看着小寒。
她說吃的時候就特别有生氣,讓他覺得和自己的距離不是那麼遠。前幾天她因為核桃大棗生氣的時候,她離他也是近的,隻有談大事兒的時候才是遠的,讓他有點抓不着。
“嗯――,也說不好,就是帶些能帶的當地土産就好。最近吃得太單調。”她當然希望海鮮、臘肉還有各種能見到的時鮮都出現在她面前,問題是這時候南方有什麼沒什麼她心裡也沒譜,再就是長途販運,保鮮是個問題。所以也隻好這麼說了。
“這當然沒問題,即便不是專門給你帶,我們家也吃慣了東海的口味,自己也要帶過來吃的。”
“那太好了!”談起吃,精神忽然很愉悅,寒洲小小地鄙視了自己一下。
“哼,你高興是最好的。等去了鹹陽,我帶你,或者讓我小妹帶你到處逛逛,其實很多外來的吃食鹹陽也是有的,隻是貴些罷了。”小寒高興,他也很高興。
“哦?很貴嗎?”
“貴!但鹹陽富戶很多,他們都買得起。”
“真的貴呀?我突然發現我跟要的報酬應該再長一成,要不我會吃不起的。”寒洲故作認真地說。樣子很可愛。
“呵呵,你吃不起正好我來供你吃。”胡七打趣地說,說完才發現把真心話說出來了,心裡惴惴的,不知小寒會是什麼反應。
“哎,東家,想什麼呢?姑――姑娘我養活自己成問題嗎?我吃得不好都對不起我的家人!”寒洲也看似玩笑地說。
胡七讪讪地笑了,不再說話。她剛才差點要說姑奶奶。
過了會,路上的人漸多了,寒洲指着前方說:“哎,東家,前面那房子,我是說前面那大片的房子好像不尋常。”
“那是始皇帝的離宮别館。”
“這已經到鹹陽城外了嗎?”寒洲有點小興奮。
“還有一百多裡吧?”胡七說。
“哦。”皇上的别墅,那當然是要好好看看的,可惜不能進去。
“再往前還不斷有這樣的房子。”胡七又說。
“不斷有?你是說離宮别館?”寒洲問。
“嗯,聽人說鹹陽城外方圓幾百裡的地方有幾十處這樣的地方。”
“呵呵,夠奢侈的!”寒洲撇了撇嘴,諷刺地笑笑。
做皇帝真是個好職業,伊拉克那麼幹燥的國家,撒達姆的每一處别墅裡都有室内遊泳池,當然,他現在隻能在天上看着别人享受了。可能他在看着金正恩,那家夥在全國各地巡視,指導各行各業的工作,然後順便住在自己的豪華别墅裡,想着讓全國的百姓能吃上方便面。
胡七不說話,隻是有點擔憂地看着剛才“呵呵”的小寒。這姑娘聰明是聰明,就是随便了些,不曉得有些話說出來是危險的。可是他這擔憂的同時又有點欣喜,這說明小寒沒把他當外人,前些日子稱呼他為先生,尊敬是尊敬了,可是也太遠了,現在叫他東家,盡管有點調侃的味道,畢竟是近了。呵呵,說不定哪天也會叫他七哥,和家裡的女人們一樣。
“前面就到九崤山了。剛才過去那個叫甘泉宮,哦,有些宮我也叫不上名字。”胡七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記不住很正常,始皇帝自己也記不住的。沒事兒!”寒洲擺擺手,不以為意地說。過了會兒,她問道:“到了九崤山,那我們翻過山是不是就到鹹陽了?”
“嗯。”
“那我們旁邊的河是渭河?”寒洲對方位一向糊塗,不确定地猜測。
“不,是泾河,我們沿泾河住南走。渭河把城市隔成兩半,始皇帝住上一半,我家住下一半。”胡七這麼說完,自己也笑了。
寒洲沒說話,撇着嘴沖他豎起大拇指,意思是你牛。
這動作一般女子是不做的,如果做出來也可能粗俗不堪,但胡七卻喜歡這樣的小寒,她這樣反而是鮮活靈動的,讓他自己都不覺得年輕起來。
如果再年輕些遇上她,不知該有多好,恐怕每天都是豔陽天。可是――,想到這裡,他又搖搖頭,年輕時候的自已,恐怕她更看不上了,還不如這樣能說說話的好。
“鹹陽城很大,北面是九崤山,東面是骊山,南邊是終南山,走上一圈,會很累的。但我還是決定要帶你看看。”胡七神采煥發地說。
“哎,東家,我有手有腳,用你帶嗎?”不滿意的小眼神飄過來,似有寒光。
“怎麼說你也是剛來,我略盡地主之宜而已。而且,我們不是還說好要考察市場嗎,不看全貌,怎麼布局呢?”小飛刀飛過來,大片刀擋回去。
“哦,好吧,你帶就帶吧。”小飛刀無力地落地了。
胡七勝了一局很高興。他也不差嘛。
“你能給我讓說說你的北京嗎?”胡七興緻勃勃地提起話題。
“北京啊,我想不起來了。它應該也很大吧?好像也是一大群人說着東南西北的話。”
除了這些,她還能怎麼說?說地鐵裡趕着上班的年輕人,說堵車誤了上課的孩子,說開兩會的時候小區裡帶着紅箍兒的大媽,說出租車司機嘴裡的政治局聲音?還是說拆遷改造,補償款糾紛,霧霾治理、運河清淤,或者平谷桃花節、通州的小堡畫家村,還有時不時的新聞發布會,歌星演唱會或者有重大活動時的交通管制……”
一時間思緒連篇,心緒不甯。
北京的親人,你們還好嗎?
我走以後,是不是霧霾治理得好些了,當當上學不用戴口罩了?
也不知道限号的時候老陳你怎麼接送孩子呢?
寒洲陷入沉默,胡七就知道自己提了一個愚蠢的話題。她想家了。
過了一會兒,寒洲好像忘記了剛才的敗局,思索着開腔,“剛才你說鹹陽城三面環山,又有泾水、渭河之便利,那它天生就應該是作都城的。”
胡七沒搭腔,不知小寒怎麼又想到“天生就該作都城”這方面了。
而寒洲想的是,冷兵器時代的城市防衛以及作為都城應當具有的各種便利條件。
秦統一後,鹹陽城擴展,據地勢之險而不建外廓,倒是大氣象、大氣魄。想那呂不韋,把抄錄“呂氏春秋”的絹帛挂在城門上,讓人找出可改一字之處,現在想想,如果建有外廓的話,那得用多長的絹帛。
哦,又腦洞大開了。老陳說她不應該教書,而應該去做動畫片。
很快就要看到鹹陽了,這是這個時代全世界的大都市。寒洲略略振奮。
看來,回去之後,進秦史研究所還是靠譜的。
想起唐人許渾所作《鹹陽城西樓晚眺》:……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
我今天來了,鹹陽城,是逆着時光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