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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國物語 第十七章 冗長的夢境

神國物語 極地西瓜 2563 2024-02-17 00:19

  在反應過來的看守的呼喝聲中,班索躍下蛛背,朝街道旁的巷口極力跑去。

  由于多日不曾活動,班索的雙腿麻痹乏力,不慎被地面的青石闆磕倒。“該死!”他手腳忙亂地爬起身,還沒跑幾步,隻覺背部一沉,整個人被撲倒。翻過身,見到一張猙獰的犬獸面龐。

  犬獸用兇惡的嗚聲向他表示警告,濁黃的涎液從獠牙的隙間流出,“嗒啪”滴在班索的臉龐上。

  緊接着鞭聲響起,班索恍惚又回到了那座令他絕望的海島。施鞭的壯漢罵罵咧咧地亂抽上幾鞭,還對着他的腦袋狠踹了一腳,頓時,班索感覺周圍靜了下來,耳際隻聽得嗡嗡響,腦門生起一種斷了弓弦的痛感,下一刻陷入了昏迷。

  在昏睡中,班索遊曆了一個個飄忽不定的夢境。他在夢境裡一直走,比他的步伐前進得更快的是飛馳的景象,時間在他的步下倒流,過去了幾年、幾十年、幾百年。

  他發覺夢境裡的“自己”并非自己,卻是不同的人物,有乞者、首領、戰士、商人、傭兵、獵人和農民等身份,每個夢境貫穿了一個人的悲慘命運。

  他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們的所聞所想,仿佛那也是他親身經曆過的命運。

  “你是誰?”他朝眺望不到的天空發問。

  回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在他的耳際纏繞:“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這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過去傳來,又似乎穿往不可預知的未來。

  我是誰?

  班索慌了,因為他忘了自己是誰。

  或者說他什麼也不是。

  眼前唯有不停變幻的景象。

  他到過了諸神共治、生靈林立的強盛神國和大地破裂、生靈凋亡的荒蕪神國,環顧了最秀麗的風景和最慘烈的戰場,聽見了生靈誕生時的第一聲哭啼和臨死前的歎息,感受了令他心生敬畏的命運的偉力。

  命運越望越亂越迷茫,道路越走越遠越漫長。

  他從一個完整的夢走向另一個完整的夢,一直走到終末的夢境。

  最後的夢境有一座莊重的門,門上浮着一面鏡,映出他兒時的模樣。他伸手觸碰映像,畫面如漣漪般破碎,化成一個黑暗的渦旋。

  他被卷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過了好久,好久,睜開眼,看到了昏暗的囚室。

  昏暗的室内搖曳着幾團火光,兩壁都拴了人。囚室空間狹窄,像彎彎的腸道,望不見兩端。

  班索剛從夢中清醒,大口喘着氣,歇了好一會兒,安撫下怦怦跳動的心髒。他從小到大都在做着同一個冗長的夢,醒後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正當他摸扶着濕滑的殼壁往火炬所指的方向爬走時,腰部蓦然傳來一陣扯力,随即響起“哐啷”的聲響,回頭瞄見一條細影。沉重的細影垂挂在腰間,順着彎彎的長弧延伸到壁上。

  他轉身伸手抓住那條細影,覺得凍手,竟是一條銜結鎖環的鐵索。鐵鍊的一端與腰間的鎖環相連,另一頭又牢實地咬住牆壁上的鎖環。

  他試圖擺脫鐵索的束縛,無論如何使勁,鎖環和鍊條仍不肯松動。鐵鍊在強烈的扯動下哐啷啷作響,引起不小的動靜。

  這時,周圍同樣傳來鐵鍊的清響。班索心中一激靈,停下掙動,在不遠處辨認出幾個畏葸的身影。

  那些赤身的人也望着自己,不安地挪動身軀,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稍加推想,他便明白自己的處境,大概是被關押在蝸殼的螺旋腔道裡。

  背部律動着越來越明顯的刺痛,他探手在背上輕抹,摸到一道結着硬痂的細長鞭痕。

  傷疤上方綻裂了新的傷口,滲皿滑膩,可能是方才掙紮時無意中撕裂的,一觸動就疼得他倒吸涼氣。

  為了減輕傷口的痛苦,他輾轉換了好幾個姿勢,将就着倚卧在冰冷的蝸殼壁上。

  四周漸而平靜。清冽的幽風不知從何而來,帶着嗚咽徘徊在這個陰晦的洞窟。

  也許現在還在夢境中吧?

  帶着這種想法,班索合上了眼。兇膛起伏得有節律時,他疲憊地入睡了。

  而當他睜開眼,看到的依舊是昏暗的囚室,彌漫的仍然是令人窒息的空氣。

  經曆了早期的沉默後,班索開始躁動了。這裡沒有人可以聽懂他的話,也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為什麼要把他關進來。與他作伴的是十幾個肌瘦的人,偶爾會有人成了腐臭的屍體被拖出去。

  壓抑的氣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他,使他忍不住嘶吼、撞牆,掀翻投食的木槽。歇停後,他蜷縮在堆積着污穢的地上,不願起身。

  有肥大的食糞鼠溜進囚室,把班索髒兮兮的腳丫錯當成糞便,伸出小舌對其舔了又舔。

  班索厭惡地将其踹開,過了一會兒,又發現它偷偷摸摸接近,于是暴怒地起身,把它撲倒,塞進嘴裡。他咬斷食糞鼠的頭,惡狠狠地嚼着,用牙齒感受着“嘎吱嘎吱”的脆響,心裡似乎解恨了不少。

  不過,這種從糞便中長大的小獸全身上下都沒有可食用的部位,除了已被消化和未被消化的污穢物,就隻剩下散發惡臭的肉。班索還沒有嚼爛的鼠頭咽下,酸水就從喉間湧上。“哇”的一聲,大泡嘔吐物從嘴裡噴出,全是昨天吃進的糟糕的食物。

  吐完食物殘渣後,班索還幹嘔了許久,幾乎把胃都騰空了。

  折騰了這一回,他連撒瘋的勁力都沒有了,虛脫地倚坐在蝸殼壁上。

  悶臭的氣味從嘔吐物上散發開,吸引了幾隻食糞鼠。它們試探地靠近,安全了,則圍上來争舔。班索見狀,哼笑一聲,閉上了眼。

  如果這是夢,必然是一個難以解脫的惡夢,不見它的始端,也不見它的終極。

  可是現實即是現實,再逃避也逃避不了殘酷的現實。班索總有一種失落的難過,在難過之餘又萌生出莫大的孤獨。他常常在半夜醒來,拎起黑鐵鍊條,蹲在牆角,思念起故鄉的親人。

  盡管他已受過十九年的生活磨砺,但此刻難以堅強,剛毅的表面下躲藏着一顆無助的心。

  他無比渴望一覺睡醒後發現自己還是十一歲,還沒有背井離鄉,還可以跑去農田裡找爸爸,告訴他自己做了一個可怕又漫長的夢。爸爸一定會像往常那樣哄自己,然後塞來幾顆香甜的漿果。

  想起這段時間的遭遇,想到不知道何時才能與家人團聚,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到故鄉,他的心沉沉地墜了下去。

  悲傷并不能結束苦難,苦難的日子還在持續。

  爸爸啊,我好痛苦!

  心堵得難受時,他抱頭在膝蓋上抽泣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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